“车辚辚,马萧萧,行人弓箭各在腰,爷娘妻子走相送,尘埃不见咸阳桥。牵衣顿足拦道哭,哭声直上干云霄……”
连年征战,荒路埋骨,这是人间的悲哀,也最是让慈悲之人见不得的凄凉。
自汉君公仪殷携军流亡,汉后跳城以求保全百姓之后,玄梁双方的兵马便一直常驻在都城附近,谁也不肯相让。
几番冲突下来,受苦受难被牵连的只有无辜的百姓。
这样的情况,在夏正韬亲自领兵前来后,两国士兵冲突渐渐少了下来,但这不意味着他和玄国齐王轩辕理之间的谈话会像预想中那么融洽。
汉都虽小,却是兵家必争之地。是因为一场失败的联姻才掀起玄梁大战也好,是两国之君各怀祸心也罢,身处水深火热中的一班汉国老臣和都城中的百姓恐怕早已认清一个事实,如今的他们,只不过是案上之鱼。
“老人家,这几日伤口不要沾到水,按时换药……”
随着新任梁君夏正韬一同前来汉国都城的,还有朱邪灵璇,她的眼睛如今已经大好,但到了夜里又或是到了昏暗所在,依旧是不能视物。
这,又给了夏正韬一个留下她的理由。
强留归强留,可夏正韬并没有完全限制她的自由,虽然是忧心她会逃跑将她一并带到了汉国都城,却又许她在城中闲逛,四处救济百姓。
“这是您的几包药。”
随意地在汉国都城街头找了一处草棚,朱邪灵璇开始了她的义诊,也是在夏正韬亲来谈判的那天起,百姓们知道都城内多了一位遮着头面,却有着一双蓝眼睛的神医。
那是怎样的一双蓝眼睛?蓝得深沉,颜色就如同宫檐上的瓦片。
这样一双蓝色的眼睛,无论是在中原的哪处所在都一样足够让人惊奇,因为口口相传,只有北疆来的狼才有着那样一双蓝色的眼睛。
可如今,汉国都城内的百姓们只知晓,她是老天爷派来的救苦救难的仙女。
“老人家慢走……”
不知道是不是出来的时辰太早又或是接待了太多了病患,时值黄昏,朱邪灵璇在将药包递给最后一位病患的时候,她有些晕眩。
亦或是双眼的伤患遗留下了病症?
扶着几根细竹为支撑的草棚支柱,朱邪灵璇眨了眨眼睛,看向了逐渐暗下的天色,连忙收拾起手边的药箱,时辰若是拖得太久,她只怕又要一路摸索着才能回去了。
“嗯……”
回去,一想到回去还会遇上夏正韬,朱邪灵璇便很是纠结。
如今的她,留在此处有何意义?可她偏偏又摆脱不了他。
思绪纷乱,朱邪灵璇似乎又陷入了对过往的回忆,大雪封山,谷中木屋,她与他的相识,也许是一场孽。
心思不在,朱邪灵璇收拾药箱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直到眼前再度沉着于一片昏暗,她这才恍然若失地回过心神。
接下来的路,她要如何走呢?
试探着向无边的幽冥伸出了自己的手掌,下一刻,朱邪灵璇心头却是一颤,她的指尖触到了熟悉的胸膛。
“你果然在这里。”
寥寥几字,朱邪灵璇听到了那人仿佛孩童寻到了失落已久的心爱之物的欣喜,一点也不像是位杀伐果断的帝王。
朱邪灵璇微微摇了摇头,眼前依旧黑暗,那具宽厚的身躯在此时靠近了,将她罩进了温暖的斗篷之中。
“时辰已不早,我们回去吧?”
不见朱邪灵璇有任何的回应,夏正韬牵起了她的手,他已习惯了她对自己的冷淡。
即便他问她十次、百次、千次,她也不会同她讲上一句,他也还是会和她说下去。
他坚信,冽如风雪的心也终有被温情融化的一日。
长街慢,两个人相协的步子也很慢,夏正韬也不再向往日那样喋喋不休的烦扰。突然安静,朱邪灵璇反倒有些无所适从。
“你……同他们谈得如何?玄国肯退兵了吗?”
破天荒一般,朱邪灵璇主动问起他,在那一瞬,夏正韬眼中闪过了一丝温润的笑意。
她终归还是有在记挂着自己的。
“齐王此人虽沉湎酒色,却有狼子野心,驻兵在此,虽是坚守轩辕珷军令,可他也有自己的一分算计。”
初次相谈,夏正韬和轩辕理宴上不欢而散,玄梁之间的战局注定愈演愈烈。
对于这些情况,夏正韬自认为没有对朱邪灵璇隐瞒的必要,因为他从未想过朱邪灵璇在其中的纠结。
“那……汉都之内,会成为两军交战的战场吗?”
朱邪灵璇压抑着自己内心的焦灼同夏正韬说起了这段时日以来的第二句话,她只希望这答案不会令她太绝望。
忽如其来的沉重,再简单不过的一个问题于夏正韬而言有些压抑得过分,因为他给不了朱邪灵璇一个想要的答案。
不约而同,两人本就缓慢的步子愈见迟疑,最后,两道人影停在了长街的街口。
月影初现,柔和辉光之下,两颗心却是无限惆怅。家国之别,让他与她之间生了嫌隙,几步之距,亦是天涯之遥。
“两军交战,死伤胜败乃兵家常事。”
朱邪灵璇的手在那一刻抽离,夏正韬慢了一步,只余指尖佳人的掌心余温。
“好一个在所难免……你们为将为帅,只知马上快意,饮血称雄,可曾想过有多少无辜的百姓因此受难?难道你们梁国、玄国百姓的命就是命,汉国百姓的性命无关紧要吗?!你们……你们……放过他们……”
仿佛十指连心之痛,朱邪灵璇怒不可遏,脱口而出的问责到最后却成了哽咽。
汉国势弱,人君流亡在外,一国之后无奈之下万般无奈只得跳城以全百姓安宁,这是人间的残酷,也是让她一个北疆人也为之动容的悲哀。
自踏入汉都,朱邪灵璇便不知不觉想起了如今被护在北疆王庭的汉国公主公仪云昕,她相信以闻赮太后的缜密思量,汉国如今的形势和汉后殉城的消息应该不会让她知晓,公仪云昕她还只是个孩子。
一想到年纪小小就被送到远隔故土千里之遥的北疆的公仪云昕,朱邪灵璇心中更是哀凄。
那个无忧无虑和北疆孩子一起玩的小姑娘她现在很快就要没有家了,唯一血脉相连的叔叔也在几个月之前率兵流亡不知了去向。
“玄梁之间暗中争斗多年,刀兵相见在所难免,朕会尽力从中斡旋……”
面对心上那人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太过单纯的指责,夏正韬却没有恼火,语气甚至可以说得上柔和,因为他对她,始终都是愧疚的。
深深呼吸,朱邪灵璇很快重新收拾了心情,仿佛刚才只是一场梦,一场幻觉。
或许,她是时候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