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忽腊尽春回。
农谚说:一九二九不出手,三九四九冰上走,五九六九河边看柳,七九河开八~九雁来,九九加一九,耕牛遍地走。
今年特别冷,快出九了,河冰依然稳定地结着。估mo着快开河了,采沙行业便蠢蠢欲动起来。天气稍一转暖,河冰尚未完全消融,采沙船便相继启动,开到了河中央。
兴通县有十七个采沙场,集体控股的只有五家,其余的全是个体。县zf打算统一管理的消息不胫而走,个体采沙场的老板慌了神,开足马力日夜加班,疯狂地生产,轰鸣的机器声和来来往往的卡车,搅得原本寂静的河岸躁动不安。
黄沙的价格贵过玉米了,一卡车沙子纯挣二三万元。
英国经济评论家邓宁格说过,资本如果有10%的利润,它就保证到处被利用;有20%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50%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有100%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300%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首的危险。这个理论,马克思也引用过,还写在了《资本论》里呢。
眼下挖沙的利润,500%也不止。可见,个体私营者不顾一切地进行掠夺性开采的行为,是有其理论依据的。
正是“上天欲其灭亡,必先令其疯狂”。这天上午,县~委常委会上,大家正聚精会神地听取县人大主任滕远征有气无力地传达着全省人代会精神,张子文悄悄进来,将夏枫叫了出去。小会议室内,县信访局长兼维稳办主任马田军、安检局长丁可神色慌张地汇报:一个小时前,前河镇洮河采沙场发生死亡事故,初步确定一人死亡。
“洮河采沙场是个体企业,老板叫梁在成,长期在江平活动,很少到沙场露面,更谈不上亲自管理了,常年委托当地青年张自兵当二老板。眼下,死者陈昌星的家属已经将沙场围了起来,当地zf已派人前去维持秩序。”
梁在成?好熟悉的名字。夏枫想起王一凡交待的事项,悄悄拿起手机,调出信息,果然是梁在成。
夏枫心头一紧,预感到了事态的严峻。为了避免别人处置不当而诱发不良反应,或者说给王一凡一个比较满意的结果,夏枫决定亲自督阵。
他让服务人员将唐兴德喊了出来,报告了相关情况,说道:“事情紧急,很容易继发群体事件,我带着他们到现场一趟,具体情况随时向您汇报。”
“要千方百计稳往局面,杜绝发生次生灾害。有必要的话,会后我也赶过去。”唐兴德反复嘱咐。
夏枫能主动请缨,披挂上阵挑重担,唐兴德甚感欣慰。
车子刚刚驶出办公大院,夏枫接到了王一凡的电话:“老弟,还真给你添上麻烦了。我已经和梁在成通过话,他的态度也很明确,能用金钱解决的就不怕花钱,人既然已经没了,出于人道主义,在可以承受的范围内,也要多给些赔偿。”
“还有没有其他伤亡?”夏枫问。
“应该没有。”王一凡答。
“我正在赶去的路上,我会妥善处置的。”张子文、李祥玉都在车上,夏枫不便把话说的太明白。
现场一片混乱,死者陈昌星的家属将张自兵团团围住,责骂、哭喊、嚎叫声混在一起,眼看着就要发生械斗。
夏枫主动走上前去,丝毫没有畏惧,要招呼大家的样子。马田军见状,率先朝人群喊道:“大家静一静,大家静一静,我们是县~委县zf派来专门调查这个事情的,这位是县~委的夏书~记,大家过来一下,夏书~记给你们讲话!”
闻听县~委书~记来了,人们一边吵吵着,一边靠拢过来。
马田军就是老道,把大家喊到了一个小土丘处,请夏枫站到了土丘上,这样,相当于站在了主席台上,有了一种居高临下的气势。
夏枫介绍了马田军、丁可的职务,然后大声说:“我是夏枫,我是县~委的副书~记,代表县~委县zf给你们讲话。现在,县里已经成立了专门的事故调查组,请大家相信我们。我们一定会调查清楚事情的真相,按照有关的规定,照顾好你们的利益。请你们相信我们,我们是来解决问题的,吵吵和哭闹解决不了问题。”八壹中文網
县~委的副书~记亲自挂帅来处理,大家有所动心,纷纷提出:“人不能就这么死了,要追究责任,要赔偿!”
“请大家要相信我们能处理好这个事件。请大家相信我们。”夏枫近乎吼叫地喊着。
此时的夏枫,表现出非凡的坚定和勇气,让马田军他们甚是佩服。一个刚刚从市直机关下来的干部,能有这样的魄力,不简单呐。
然而,意想不到事情,瞬间发生了。站在前排的一位哭哭啼啼的年轻妇女,突然间窜上前去,揪住夏枫的前襟就是撕扯,嘴里大声地喊着:“奶奶个逼,你们当官的,什么时候为老百姓着想来?你们当官的没有一个好东西,没有一个能给老百姓做主的,把人当牲口使,累死了还能就白死了嘛?!”
马田军赶忙上前制止,夏枫担心马田军动粗,哈腰阻止马田军,没想到方便了这妇女撒泼,一把抓向夏枫的脸,夏枫猛地一抬头,腮下的脖子被那娘们挠了一把。马田军身大力不亏,一掌攥住了那妇女的手,制止了她的行为。
“这是县~委的夏书~记,你要干什么?!”马田军怒斥道。
“不给老百姓作主,要他娘的书~记中什么用?”那妇女仍原地蹦着,不住嘴。
这时,陈昌星的父亲走上前来,对那妇女说:“昌星家的,咱不打人,咱得讲理!”
那昌星家的瞪着两眼,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
再看夏枫的脖子,几道红红的印子,有一道已渗出血渍。
众人关切地上前询问,夏枫吼道:“不要看我,继续工作!”
场面很快得到了有效控制。夏枫让马田军找来几个相关人员,了解事故的起因。
事故的发生,是这样的:上午九时许,陈昌星在驾驶采沙船作业时,突然撞到河里的沙堆,导致船只搁浅。陈昌星是新来的采沙工,不懂得操作要领,船只晃来晃去,船只上的操纵杆在惯性的作用下,将陈昌星碰落到河里,正在作业的发动机螺旋桨将陈昌星卷入,当场绞死。
可悲的是,船上当时只有陈昌星一个人在作业,周围的工友们并未发现陈昌星落水并遇难,岸上有人发现了这一切,大声呼喊着,工友们这才将陈昌星的尸体捞了上来。
目睹这一切的一个当地村民详细描述了事件的经过。
毫无疑问,陈昌星是这起事故的直接责任人,况且陈昌星并不具备相关的资质。
夏枫派人把陈昌星的父亲叫了过来,与马田军、丁可以及当地dang委的负责同志一起,给他讲明了事情的经历,询问他们的诉求。陈昌星的父亲是个农民,老实巴交的,也没有什么主意,只是说儿子才三十出头,已经有两个孩子,老婆孩子的可怎办啊!
儿子是事故的直接责任人,按说应该追究他的事故责任,夏枫代表调查组提出,鉴于陈昌星已经死亡,不再追究其责任。同时,还要从人道主义出发,给予一定的经济补偿。
补偿的事,夏枫没有冲在前面,他派马田军出面两头协调。
“要给死者的家人讲明白,这是补偿,不是赔偿,是考虑其家庭状况作出的善举,是采沙公司领导大仁大义的表现,避免他们得寸进尺。”夏枫反复叮咛。
“还有一大家子人,我们老俩口就这一个儿子,往后的日子就没法过了啊,你们就可怜可怜俺这家人,多给两毛吧。”老人家说得声泪俱下。
老人家的家境的确让人同情,夏枫对张自兵说:“能多给点就多给点吧。”
张自兵很不情愿地应着。
马田军从中斡旋,一来二往,脸上的表情烦得很,语言却是异常平静。看得出,他在耐着性子开展工作。从当初张自兵提出的十万,到十五万元、二十万、二十五万,陈昌星的家人终于答应了。
夏枫抽空与王一凡通了电话,探得了王一凡的底线,即:还可以适当多赔偿一点,但要不留后患。
不留后患,这也是县里工作的最佳目标。夏枫悄悄地将马田军、丁可叫到了一边,嘱咐道:“再加五万的丧葬费,前提是要与他们签定一个承诺性质的协议,一是马上火化,不准拖延;二是以后永远不能无理取闹,再去找采沙公司的麻烦。”
陈昌星的家人中,有两个明白人,他们商量了一会,又打电话咨询了律师,感觉处置办法对他们还是十分有利,zf的意图也就是花钱买平安,便顺利签订了协议。
夏枫mo着火辣辣的脸,终于松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