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是周六,怎么说也要回家的。一则到父母那里看看老人,二则回自己的家拿些换洗的衣服。
工人阶级出身的父母精神矍铄,身体非常ying朗,再加上妹妹夏叶与妹夫王大林非常孝顺,隔三差五地来看看,让夏枫很是放心。夏枫到超市买了些日常食品带了过来,又留下了从韩国带来的小礼物。
父母很以夏枫为荣,但最担心的也是他。因为他们明白,岗位越是重要,风险系数便是越大,于是反复叮嘱:“不该拿的,千万不要拿;不该吃的饭,千万不要吃;不该去的地方,千万不要去。现在的日子,与过去相比就是天上地下了,得知足。还有一条重要的事,要听领导的话,到什么时候,也是一把手说了算,要听主要领导的。听话,没有错。”
“放心吧,爹妈,俺不会犯错误的。”面对老人们的唠叨,夏枫很干脆地表态。他不想让老人替他担心,从内心深处也不想贪污腐~败。此时,夏枫又有了这样的感慨:当领导干部反而让父母更加担心,真是咄咄怪事。假如辜负了老人的期望,那就是罪大恶极了。
老人只字未提张强的事,只是想孙女夏点了。夏枫不语,有些心酸。
他开始组织晚上的场子。
约钟兰吃饭不能越过王一凡,他首先拨通了王一凡的电话。一听夏枫要请客,王一凡满口答应下来:“我马上联系大姐。”
电话又打给了张子龙,兄弟俩好久没见面了,自然亲热的不得了,不巧的是子龙正陪省厅的一位副厅~长在东泉县参观,副厅~长晚饭前肯定要回省城的,但何时走定不下来,所以子龙的时间也说不定。听说钟兰也参加,子龙态度坚决地说:“我早晚一定赶过去,放心吧大哥。”
夏枫心里就踏实下来,但却伴生出丝丝酸楚。社会真是个大染缸,官场的情景就更为特殊,任你多么纯洁,只要掉了进去,必定会染上颜色。当年在东安大学中文系,他们兄弟三个堪比刘关张桃园三结义,正如老人家说的,“书生意气,挥斥方遒,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粪土当年万户侯”,无论是在校报上发表文章,还是参加演讲比赛以及日常生活中的辩论,是何等的奔放豪迈,纯粹激昂。如今,大家为了适应复杂的社会环境,不得不攀高接贵、曲意逢迎,有时还要违心地趋炎附势。就连胜过亲兄弟的张子龙,听到组织部的领导要来时,竟然也表现出如此恳切的态度,岂不让人伤悲!
其实,夏枫心里也明白,变是永恒的,不变是相对的,不必惊诧,需要做的,是努力让自己豁达开朗,努力让自己心中阳光灿烂,至少也应该是月光皎洁。
王一凡没有回话,说明没敲定钟兰的事,夏枫就有些担心。现如今,请客吃饭是吃方市场,老百姓说的“饭好做客难请”,就是这个道理。再说了,钟兰现在是副部长了,请客的还不得排成队?
这样想着,心里就掠过一丝愁云,有些担忧。当到达自己的宿舍楼下时,想到很快就要见到张强,就更是愁云惨淡,压抑无比。他脚步沉重地向家走去,没有想到的是,推开家门,张强竟然没有在家。
夏枫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家里毫无生气,乱七八糟。沙发上布满杂物,饭桌上堆着碗筷,地板上有一层薄薄尘土,阳光照耀下脚印都能辨得清楚。再看张强的房间,同样零乱,衣柜敞开着,下方抽屉也未关好。显然,她已无心认真地收拾这个名存实亡的家。
夏枫又走进女儿夏点的房间,女儿初中便进入寄宿制学校,上高中后就很少回家。望着夏点搞怪的彩色放大照片,夏枫打心底感到了女儿的温馨可人,脸上露出了笑意,却不自觉地又是一阵心酸,赶紧退了出来。
家庭的失败,是一个男人真正的失败。任凭自己如何疏导,这种悲哀无法排解。好歹还有日益兴旺的事业,还有温柔体贴的关丽娜存在。否则,人生真的会完全失去色彩、黯淡无光了。
收拾好该收拾的,躺在自己的床上,强烈的孤独感在无情地吞噬着他的心,他试图放空自己的思绪,让伤痕慢慢消融,完全彻底地放过自己。理智清楚地告诉他,人生就该像河流一样,默默地穿过悲伤的茫茫原野,欣悦的深谷,穿过生命旅程中漫无边际的孤独和寒冷,义无反顾地奔向他乡……
“生命就是用来闹着玩的”,这话说得何等洒脱,但闹要闹的有趣,玩要玩的有意义。不惧悲伤,不惧未来,义无反顾地往前奔,那才是男子汉应有的气概,那才叫有情怀有担当,哪怕遍体鳞伤。
不知不觉间,夏枫两行滚烫的热泪,从眼角流向耳窝。
真是人在职场,身不由己。连独自疗伤的机会也不能安静地享用,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地打了进来。
先是张子文来电话,说是周一上午召开县~委常委会,问夏枫有什么指示。接着,马田军来电,汇报了监控到的部分上访群体的动态。后来,王一凡来了电话,说是钟兰大姐今晚是有场的,她去一坐,马上参加咱们的场,王一凡负责接送。
夏枫这才放下心来,跟关丽娜定好了晚上的餐桌,把地点分别发给了张子龙和王一凡。
已到午饭时间,张强还没回来,夏枫没没落落地离开了家,随便找了个地方吃了饭,便早早来到了碧云咖啡馆,钻进了画室。他有画室的钥匙,来去自由。关丽娜应该还在忙着,她并没有发现夏枫的到来。
静静躺了一会,起身在室内踱步,观察起画室来。画案背后,挂着几幅省内名人的作品,真正的上乘之作是不会挂出来的。宽大的案面右角上,一个青瓷花瓶内放着几株枯干的莲蓬,案面正中是关丽娜还未完工的一幅山水,轮廓已经勾勒出来,作~者意图已经初步展现。从泼墨铺陈的手法上看,关丽娜的功夫比先前大有长进。
夏枫一时性起,拿起画笔,继续着关丽娜未完的工作。
疏于练习,手有些生了。夏枫不气馁,继续寻找着感觉,渐渐进入佳境,不一会便已完工。
退后观察,竟自我欣赏起来。这国画,就得远着看,太近了看不出效果。但见:层次分明、树林葱郁、山水相依,只是过于幽静,缺少生机。夏枫又近前在空白处加了一行大雁,在茂林中加了一个人的背影。
就有些得意,想:单纯从事绘画事业也是不错的选择,避开纷争,身心自由,纵~情田野,尽享人生,其乐融融,何其快哉!
再看,夏枫猛然有了狗尾续貂之感:有了大雁就很好了,加什么人影啊!要知道,有些人是不喜欢画面中有小人出现的,忌讳小人。
可不可以涂抹掉?不妥,会留下痕迹,弄巧成拙。
就有些懊恼。放下画笔,闷闷不乐。抬腕看表,已是下午五点半,该去房间等候客人了,便急急出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