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兴德端起茶杯,绕到桌前,坐到了三人沙发中间。虽然没有坐到夏枫另一侧的单人沙发里,但这距离已缩短了不少,有些促膝谈心的味道。
“夏枫啊,你到兴通,时间上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了,又分管着干部,对兴通的干部队伍已经有所了解。财政局,是个一级局,不能没有一把手。依你之见,谁能胜任这个职位?”
夏枫顿时有一种被充分信任、受宠的感觉,脑筋飞快地转着。从工作程序上讲,确定县直部门的一把手,书~记征求分管干部副书~记的意见是应该的,但是,长期以来,部门一把手人选都是县~委一把手敲定,其它人的话仅供参考。今天唐兴德放低姿态,征求意见,甚至还会充分尊重夏枫的意见,这是要把人情送到底啊。
谁合适?肯定不能选与孟有为关系密切的人。夏枫猛然间就想到了自己幼儿时期的园友、河口镇dang委书~记卞为民。按说,乡镇dang委书~记应该提拔副县级才是,但卞为民任职时间短,有任职乡镇一把手的经历就可以了,到县里的一级局来,一是很体面,二是也会有发展的空间,将来提拔个副县级也属正常。三是多岗位锻炼,会比别人有了更多的优势。
再说,他也不是孟有为核心圈的人。
只是,他不能立马就推荐,要做一番谦让和思考。说急了,唐兴德会认为那是他小团体内的人。
“这个事情,是大事,理应书~记您亲自定,您是有政治智慧的人,对全县的干部情况更是了如指掌。”夏枫巧妙地拍着马屁,谦虚地说。
“你呀,我发现还是很有眼光的,看问题很深透很精辟,对干部的评价也比较客观中肯,全面辩证;对兴通的事情,也有你自己的分析和看法。所以,我要听听你的想法。放心大胆地讲吧,在我这里,就不要城府太深了,也不要怕遭到拒绝,我会充分理解和尊重你的意见的。”
话,说到这份上,再扭捏就造作了。
夏枫说:“干部工作,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个岗位,要么从现在的部门一把手来转任,或者从dang委zf机关中的正科级中选择,要么从乡镇一把手选调。常规是从zf办公室主任中选,现在我看情况不理想。”
夏枫的言外之意,是目前的县zf办公室主任不能考虑。
“嗯。可以从乡镇中考虑。”
“大乡镇的dang委书~记,可能对这个岗位不是太感兴趣。从偏远的乡镇dang委书~记中选调,他会更高兴一些。”
夏枫的意思,是说从偏远乡镇选来的,会感恩戴德,肯定要更听话好使唤。
唐兴德频频点头,微笑着,用赞许的眼光看着夏枫。
“你的意思?”
“开人代会的时候,我参加河口镇代表团的讨论,对卞为民这个人印象不错。感觉比较正派、大方,为人很坦诚,也像干事的人。”
“嗯嗯,有意思。”
唐兴德“有意思”这句话,把夏枫吓了一跳。既不说合适,也不说不合适,这“有意思”是什么意思?
“那他如果走了,他的职位谁来接任?”唐兴德跟问。
“河口镇的镇长,听说也干了三四年了,可以考虑接任。至于镇长的人选,我想应该考虑从县直派个人去锻炼锻炼,或者考虑副书~记接任镇长,派个副书~记去。”
“接下来的事,你与士凡商量商量拿个具体意见。总的原则我是同意的。只是......”
唐兴德欲言又止,似有所虑。
“书~记需要我做什么,尽管吩咐。”夏枫再次表态。
“我在考虑,李正国进去了,事先也没与老孟通个气,他肯定会有情绪,这个继任者又没从zf那边出,这个方案拿到常委会上去的时候,他肯定会横cha上一杠子。到时候,免不了又是一个尴尬的局面。”
夏枫非常清楚,县~委常委会的议事规则是少数服从多数,如果孟有为坚决反对并保留意见的话,到时候就需要有人站出来旗帜鲜明地表示拥护了,正所谓众人拾柴火焰高。
“书~记放心,我会坚定地拥护您的决定。”
“好的,好的,我们共同努力吧,免不了要经些周折的。”唐兴德感慨道。
后来的事实证明,唐兴德的预料相当精准,那场暴风骤雨,难以避免。
又谈了些其他琐事,夏枫便退了出来。
回到办公室坐定,夏枫心潮难平。一种临阵前的慌恐不由地袭来,一种掌握他人命运的快~感同时涌动,一种斗争的豪情随之升腾。想像着李正国在韩国时趾高气昂的样子,蛮像一个正人君子,没想到灵魂深处竟会如此肮脏。等待他的,肯定是若干年的牢狱生涯。
一个人,两件事情最重要,一是自由,二是健康,而自由是最重要的。匈牙利诗人裴多菲那首著名的诗歌《自由与爱情》说得非常清楚: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失去自由的人,猪狗一般,生不如死。
前车之鉴,教训深刻,一定要汲取,尤其在情势复杂的兴通政界。
微微眯起双眼,夏枫仔细梳理着过往的行为,禁不住打了一个寒噤。自己虽然没有构成犯罪的事件发生,但严格考量起来,微型腐~败还是有的,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职务的上升、圈子的扩大,类似的事情肯定还会巩固发展,人们对他个人的关~注和要求也会更加强烈。千万不能授人以柄,时时刻刻都需小心谨慎。
正自我检讨着,座机响了,是信访局长兼维~稳办主任马田军打来的。
“夏书~记,向您报告,网络监控发现,近日县广播电视网络公司职工要组织越级上访,很可能是去省里。”
“准确吗?”
“准确。”
放下电话,夏枫一肚子的气。孙桂香这个臭娘们,看来我不找她,她是不给我汇报了。
夏枫立即拨通了孙桂香的手机,几乎是在第一时间接通。
“夏书~记您好,正要给您汇报呢,我在去省城的路上。”孙桂香急促地说。
“什么情况?”夏枫当然没有好气。
“情况是这样的,现在广电网络公司的那十九个职工都不见了,据可靠消息今天分头开车去省里集合,明天集体去省信访厅上访,我现在正在赶过去堵截。”
这还了得?!十九个人全部过去,属于非法越级上访,事情会闹大的。
“无论如何要找到他们,无论如何要把他们截回来,坚决不能让他们到信访厅登记上访!另外,他们肯定会有一个牵头的,要先找到这个人。还有,需要公~安配合的,你就直接找宋峰局长,就说我让找的。”夏枫异常严厉地说道。
“书~记您放心,我一定把这帮龟孙带回来,还反了他们不成!”
一听这话,夏枫更不放心了,又嘱咐道:“是劝回来,怎么解决问题再进一步商量。千万不要激化矛盾。什么情况随时向我报告。”
“书~记放心,随时报告。”孙桂香说得很坚定,信心很足,有一股不信邪的劲头。
孙桂香的邪劲真的上来了。她带着县~委宣传部的常务副部长闫永秋及广电网络兴通分公司总经理范东阳,围绕着省信访厅周围,逐一排查宾馆,看是否有兴通县的住宿人员,直到晚饭时辰,仍然一无所获。这十九个人,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手机打不通,人影也不见。
孙桂香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指示兵分两路,继续排查,自己与宋峰联系,把这十九个人的名单和电话号码传了过去,请求支援。然而,公~安那边迟迟没有反馈信息。
突然,范东阳发现了一辆本单位职工的车,大家狂喜,立马跟了上去。孙桂香吼道:“死死地给我盯住,决不能让他跑了!”
然而,盯了两个路口,谁料一个红灯之后,那车不见了踪影。
“你们这些熊人,是屁用不中!”孙桂香破口大骂。
大家大气不敢喘,不敢搭话,噤若寒蝉。
“他娘的,他们不会人间蒸发的,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给我找出来。我还就不信,他们就不住宿了?!”
是的,他们绝不会人间蒸发,终究还会浮出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