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着自行车回到村里,已是半夜。
路上只有昏黄的路灯闪烁,夏日里的蚊子毒人的很,陆离摩挲着一个个鼓包,痒的欲哭无泪。
“啪。”蚊子的尸体悠悠落下,余下一胳膊的血迹,吓人的很。
花蚊子,有毒。
陆离剁了剁脚,正打算摸出钥匙,动作一空,呃,他好像忘记带钥匙了,他抱头蹲地自闭,冲动了,冲动了,在家休息一天,明天去网吧不好吗?
要不就在网吧将就一晚,为什么想不开回来当血包?
陆离摸着手机,纠结着要不要打给老爸,虽然打给李女士也没差……
区别在于老爸会给他打掩护,咳,然而大概率,可能……也会吵醒同床的李女士。
死路。
“陆军!你去看看是不是他回来了?”隐约看到门外晃动的阴影,硬撑着没睡的李女士板着脸,斜睨了不断“钓鱼”的陆老头一眼。
“啊,啊。”头一点一点的陆军猛地从梦中惊醒,跳了起来,还敬了个军礼,“在!”
李娟一脸无语,陆离这孩子十足遗传了这憨货,“你这糊弄谁呢?赶紧去开门。”
“遵命。”陆军睁着迷蒙的眼睛,打开了门。
“咿呀。”门轴发出刺耳的声音,昏黄的灯光顺着敞开的大门洒落在地上,陆离抬头,逆光之中,熟悉又陌生的轮廓,伫立在他的面前,像永不倒下的高山。
“爸。”鼻尖突然有些酸涩。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了泡面,有点上火。
“你在这蹲着干什么?”讨饭呢。
陆军居高临下地看着似乎脑子不太灵动的瓜娃子,琢磨着这孩子到底像谁,反正肯定不是他。
想了想爷俩的血缘关系,陆爸还是闭上了嘴,省得把自个也骂上了。
陆军抓起儿子的一支胳膊,半拉半扯地把人给揪进屋,“又忘记带钥匙了?不会敲门?闷葫芦似的,成天也不知道在想什么,问也不说,头疼哦。”
???被硬拖了进了家门,差点没一屁股坐在地上,陆离摸了摸自己软绵绵的肌肉,有些怀疑人生,不能够啊,隔他那世界,以他的强健体魄,他爸都拖不动他。
没等他想出个答案来,一道凌厉的视线落在了他的身上,陆离身体一僵,立刻立正站好,低头认怂,“对不起,我回来晚了。”
唉,替身的他承受了太多。
自打他成年以后,父母就挺少管他,从前和朋友们唱k通宵,也就打了个电话回家,父母也没说什么,最多嘱咐了一句注意安全,别玩太疯之类的话。
谁知道这里的父母要求这么严,六点多的时候,他爸就给打了个电话,让他回家。还是他软磨硬泡,磨到了七点,结果,咳,他不小心忘记了时间,现在都十点了。
搁市中心,夜生活才刚刚开始,可这乡野村间,已然陷入了一片静谧。
别说,回到这以后,就特别容易感觉困。
陆离打了个哈欠,生理眼泪坠在眼尾,却被一道声音吓了回去。
“玩的开心吗?”坐在上首的李女士怒极反笑,声音轻缓,似暴风雨前的平静。
“呃,还好,还好。”抹眼泪的手愣是拐了个弯,陆离挠了挠头,干笑。“不不不,枯燥,枯燥的很。”
“干什么去了?”
“查点资料。”陆离摸了摸鼻子,在自己交代,还是被李女士逼问之间犹豫了一瞬,还是选择了坦白,“今天下午,有个俱乐部经理联系我,觉得我有天赋,希望我明年复出,能加入他的战队。”
心里压抑的火气哄的一声,烧的更旺了。
昏黄的灯光之下,女人的脸色难看的厉害,像地狱来的判官。
李娟最听不得这些什么战队的事情,在她看来,一贯乖巧的孩子就是碰了这害人的玩意儿才胆大包天,离家出走,她那时都快找疯了,还报了警。
结果那没良心的,就打了通电话回来,说了句以后要打职业,追逐梦想,就挂断了电话。她当时就想找到那崽子藏身的地方,绑也要把他绑回来。
她就那么一个儿子,怎么忍心眼睁睁看着他毁了自己。
还是陆军拦住了她,老头子那时候也是累的憔悴,自陆离出生以后就戒掉的烟瘾又犯了,她那时候急的上火,看对方还有心思抽烟,气的骂了对方几句,说他没出息,儿子也是不省心的。
老头子也没反驳,只说,现在都什么年代了,不兴父母包办人生,好歹也了解一下孩子想要的是什么,不然,就梨子那倔脾气,打断了腿,爬也要爬出门。他们总不能成天不干活,就在家看着梨子吧。
她信了陆军的邪,当真去了解这东西,人人都说这是害人的玩意儿,跟大.麻似的,让人上瘾,茶饭不思,坏了身子,连脑子也坏掉了,有多少人沉迷游戏,花光了积蓄,把网吧当家,最后身无分文成了流浪汉的。
想起这些年的闲言碎语,想起这些年来为孩子担忧的日日夜夜,紧绷的弦断了,李娟站了起来,放声怒骂,“没有文凭,没有经验,你拿什么吃饭,玩,就知道玩,玩物丧志你懂不懂?和别人一样去打工,挣个安稳钱不好?”
“好不容易脱离了苦海,你还想回去?回去做什么?浪费你的时间去快乐吗?你都二十好几了,难道还要我们两一把年纪还养着你?当个吸血虫,啃老族,你觉得这样很光荣吗?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笑话你,说你是傻子。”
“你什么都没有,还拿什么去管以后?梦想,去他娘的梦想。哈,你就抱着你的梦想去死吧。不要连累我们两!”
“什么狗屁塔普,害人的玩意儿,就你这种傻子才会成天放在嘴里,你怎么就不能睁大眼睛看看,你看看,谁喜欢这种垃圾!”
“娟儿,别说了。”陆军登时吓醒了,他知道李娟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可有些话,比刀子还厉害,扎进去了,就是永远的伤害。八壹中文網
劈头盖脸地被骂了一通,陆离有些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他呼吸凝滞,仿佛真的是自己被骂了一样。
他以为,他把打职业当做挣钱的渠道,把梦想当成吹嘘的口号,有什么不一样啊,只是他有这个天赋,所以吃这口饭,有什么高人一等,低人一等。
可听到这样的话,他心里竟然升起了恼怒。
top才不是什么害人的玩意儿。
陆离喉咙微动,他想解释,他有钱,比很多人都有钱。
想解释,top在全球都有很多受众,绝不是什么籍籍无名的休闲游戏。
想解释,别人指指点点,只是嫉妒他挣钱挣得轻松,享受高人一等的隐秘快乐。
他想说,别人说什么就说什么,难道我为了他们的认可,还要把真金白银掏出来,堵住那些的闲言碎语吗?
如果幸福是别人吹嘘出来的,靠别人的一张嘴才能成就自己,这算什么人生,这算什么快乐?
难道人的一生,就非得是按部就班的娶妻生子,挣钱养家,最后庸庸碌碌地死去吗?职业生涯本就那么短了,为什么要把时间浪费在这种事情上?
有很多话想说。
但他什么都说不出口,陆离心里压抑,垂头,怏怏不乐,原主啊原主,你快回来吧,这样的死结,我搞不定。
“我就要说!”被呵止的李娟咬紧牙关,她从不抱怨日子有多难,甚至儿子过年寄东西回家,她嘴上不说,心里也是高兴。
她也希望儿子能出息,能拿奖,能出风头,好好杀一杀那些狗眼看人低的长舌妇,就像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那样。
望子成龙,所有家长的愿望。
可是,最深处的期望,他快乐就好了。
但是,当她和陆军,守着这老屋,年夜饭,听着隔壁喜气洋洋,吃着逐渐冰冷的饭菜,只有老头子不断逗乐的声音。
打电话过去,是忙音,过了凌晨,才打电话过来,说是在打比赛。
她想问两句,最近怎么样,永远得到的都是在训练,没有什么不一样的,然后久久无言。梨子他快乐吗?如果快乐,为什么什么都没说?如果不快乐?为什么还要坚持?
游戏,游戏是什么东西?
电竞,电竞是什么东西?
她永远忘不了那一天,老头子拉着家里种出来的番薯,去镇上卖,路上滑了一跤,掉进了坑里,被人发现的时候,满脑门都是血,医院打电话,通知她出事了,她慌得连门都没锁,匆忙拦了部摩托去了镇上。
医生说,很危险,要做手术。
医生说,失血过多,要输血。
医生说,要先缴费,先献血。
李娟在人来人往的医院里,着急地来回奔跑,脑子里乱糟糟的,时而是那通红的血,时而是病危通知书,时而是老头子出门前的唠唠叨叨的话,她甚至不耐烦地把人给赶出了家门。
手术中……
她咬着手指,心中惶惶。
半晌,李娟哆嗦着手,打电话给儿子,她不期望对方能立刻赶过来,只是,在全然陌生的医院里,想要听到一声熟悉的声音,抚慰她惶恐不安的心。
忙音,再打过去,接通了。
“妈,我准备上场了,先不说了,等我结束以后再跟你聊。”
匆匆挂断了电话。
“你爸他……”进医院了。
戛然而止。
忙音,忙音,关机……
[你这儿子啊,成天不着家的,养了跟没养一样。]
[外出打工呢,都这样。]
[哪能啊,外出打工,过年也该回来了吧,梨子该不会是在外头惹了什么事儿吧。]
[你这话什么意思!再胡说我翻脸了!]
[没,没啥,就是纳闷呢,这世上还有啥事比过年还重要?再怎么挣钱,也得回家看看父母吧。]
[他就是忙。]
[忙什么,能有家人重要?]
李娟拿着手机,双眼放空,看着手术室上边,闪烁的灯牌散发着不详的红光,挺直的背慢慢的,慢慢的弯了下来。
她双手捂脸。
她错了。
游戏夺走了她的孩子,那就不是她的孩子!
被这尖锐的声音吓到,陆离抬头。
初显老态的女人脸色涨红,看着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仇人,她没有哭,表情却比哭更难看。
“早知道,那时候就该把你关进戒瘾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