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你又挨批评了。”
特意在“又”字上加重了声音。
人未到,声先到,话语间带着明晃晃的嘲笑。
听到熟悉的声音,陆离抬头。
中午,本来打算和新朋友一道吃饭的余浩,一眼就看到了某个晃眼的家伙,想到偶然听到的f班的传闻,他双眼一转,和新朋友打了个招呼,扭头就凑了过去,开口一句凡尔赛。
“唉,这主题舞也不怎么难嘛,我昨天一下子就学会了。”
挑染红发的少年坐了下来,口吻轻松,下颌微抬,双眼不经意地看向对坐的人,观察着对方的神色,头发丝都写满了三个字。
求夸奖。
陆离笑了,搁下汤勺,他擦了擦嘴角,真诚夸赞,“小浩浩真棒。”
余浩浑身一抖,表情一言难尽,“能不能正常说话,你叫谁小浩浩呢。”这都什么语气,哄小孩似的,熟悉的鸡皮疙瘩都又起来了,他搓了搓手臂,满眼嫌弃。
“叫余哥,余,哥!懂吗?”
不得不说,余浩是典型的记吃不记打,明明每次都被逗弄地受不了跑开,下一次又巴巴地凑上来,虽然这次是来炫耀的,但陆离并不讨厌这种间接找存在感的方式。
陆离笑了笑,“诶,余哥。”
草草草。
余浩一个激灵,明明对方都按照他说的去做了,他怎么还觉得有点憋屈,不行,双眼一转,他勉强想到了个找回场子的办法,“既然你都叫我哥了,我也不是不可以教你一星半点……”
故意停了一下,抬眼,看向某人的方向,大眼同样写满了三个字。
求我啊。
嗯唔,你在说什么?陆离无辜回视。
静默。
没接到梯子,下不来台,余浩气冲冲地跑了,哈,他要是再热脸贴冷屁股,呸呸,他要是再理一下这傻缺,他就是狗!
“咚。”餐盘落在桌上,餐具碰撞,发出轻响。
陆离侧目。
“为什么拒绝?”径直越过陆离身边的位置,隔了一个位置,把餐盘拉了过来,郑宇成坐下。
“余浩的舞蹈水平,还是蛮不错的。”
在他看来,不涉及到淘汰环节,有资源就要好好利用。
说着,静待筷子上的水珠滴落,他夹了一筷子凉拌豆芽,吃了起来。
只见打开了话题的男人竟就自顾自吃了起来,仿佛刚刚听到的那两句话,都是他的错觉,领悟到对方不想深谈的潜意思,陆离微笑,没有回话。
收拾了一下餐盘里的餐具,陆离站了起来,转身离开。
两人全程没有眼神交流,也没有维持什么表面队友情互相客套,除了郑宇成路过时说的两句话,两人之间,态度疏离的像两个陌生人。
饭堂里的其他人也看到了这一幕,正和嘉木一起吃饭的大男孩屈肘,怼了怼无动于衷的某人,有些好奇,“他们一直都这样吗?”
嘉木撑着下颌,有一下没一下地戳着沙拉,随意插起一片生菜叶,端详了两眼,扔进嘴里,嚼吧嚼吧,“谁知道呢。”
为什么拒绝?
离开了饭堂,陆离走在回训练室的路上。
因为,他的问题,不仅仅是教学的问题。
而且,想到昨天绕路到b班看到的场景,陆离眼神微妙。
“这要我怎么说?就,这样那样,然后转圈,很简单啊……”
嗯,这种教学水平。
虽然没什么资格挑三拣四,但是陆离还是坚定地,把余浩从外援备选中给剔掉。
双眼放空,陆离慢吞吞走在回舞蹈室的路上,特意避开了饭点高峰期,走廊上空无一人,正适合思考问题。
别看他依然淡定从容,实际上已经被这舞蹈给折磨得有些头疼。
在明知短时间内无法突破的前提下,还要继续投入时间精力,这对追求效率的他来说,着实不是一个合理的选择,但是,如果还想继续比赛,这一关就非克服不可。
他也尝试过了,和纯演唱不同,连跳带唱,根本无法集中精力放出声波,共鸣程度大跌,质量只有c,连个声光效果都没有。
他自有一套评判标准,跳舞纵然能提高敏捷,但以牺牲攻击为代价,实际效益不高,要知道,在专攻“歌”部分以后,他的共鸣程度直达s级,偶尔能爆出双s级暴击,这才稳坐频道榜第一。
现在,相当于逼着自己“自断一臂”。
除非在短时间内,“舞”部分能突破到“歌”的水平,不然,总体就是削弱的。
这一点,在之前,他曾尝试用一年的时间都失败了,现在三天,哦,不到一天半了,又怎能做到?
理智觉得“取长补短”是必须的,维持现状,是他对同位体的承诺,但情感上……
那可是我的最强天赋。
不能以全盛的姿态登上舞台……
陆离心里微叹。
所以,做偶像,为什么非得跳舞?
路过摆在拐角处的自动贩卖机,陆离脚步微顿,脑海里浮现出某个形单影只的身影,走了过去,选品,投币,一声轻响,他弯腰,从出口处掏出两个面包。
“吱呀。”空荡的教室门发出轻响。
挥汗如雨的少年吓了一跳,板正的动作变形,差点没被自己绊一跤,他怯怯地抬眼,看向门口的方向。
少年单手夹着两个面包,一手推门进来,看了他一眼。
是陆离。
本以为对方会像之前那样,放下东西就开始练习,没想到,对方说话了。
“不去吃饭吗?”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宋淼淼脑子发蒙,结结巴巴地应了一声,“啊,嗯,我,我不饿。”
他飞快低头,扭身回到了熟悉的角落,假装喝水。
心里却是紧张不已,陆离怎么突然和他说话了?
完了,他表现的太差劲了。
亡羊补牢,他努力回忆着有关对方的信息,试图寻找能聊的话题。
但是,想了一圈,却发现,他知道的,好像都是一些不太好的传闻。
因为初秀的那场表演事故,不少人都知道了陆离的大名。
自那以后,风言风语就没停过。
自从陆离进了f班后,因为动作跳不好,总被老师点名批评。
闲言碎语就更多了。
老师层出不穷的奇怪比喻,总引得哄堂大笑。
甚至被当做笑话,传到别班去了。
如果是他,肯定受不了这种区别对待,哭着退赛了,陆离却还像没事人一样坚持在学。
他看得出来,对方学的很认真,但始终没办法融会贯通,显得迟钝而笨拙……
宋淼淼心里酸涩。
和他一样。
心里隐蔽的角落被戳了一下,恍惚看到了另一个自己。
为什么要努力呢?
我又不是非出道不可。
放弃的念头一旦生起,就再也按不下去了。
他想到了他自己。
哪怕没有被当众批评,落后他人的打击,异于常人的不安,不进反退的挫败,只这些,让他本就不堪重负的心,更加消沉难受,焦虑的连饭都吃不下。
他不知道要怎么做,只能埋头练习。
但是练习完全没有效果,又加重了焦虑。
或许,我就是这样,什么都做不好。
痛苦地接受了这个事实,宋淼淼又想哭了。
但是,和他不同,陆离要坚强的多。
赞助商的饮品随处都是,这也是唯一不限量供应的饮料,陆离看着少年喝口酸奶,都喝了半天,举着瓶子,一动不动,双眼无神,分明是在发呆。
虽然打扰到别人发呆不太好,但是,他提前吃完饭回来,不就为了多练上半个小时?还有这面包。
“宋淼淼。”
清亮的声音响起,宋淼淼腾地站了起来,憋着气,泄露出一丝鼻音,“啊?啊!是。”起的太急,没盖上的酸奶瓶溅出来了几滴酸奶,落到了地上。
“哒。”的一声。
在隔音极佳的舞蹈室里,分外明显。
静默。
“对不起,对不起。”
我老是在丢脸,做蠢事。
宋淼淼眼眶发红,下意识道歉。
面对和他处境相似的陆离,他总觉得是对方替他挡下了那些批评嘲笑,甚至为自己之前的庆幸感到羞愧。
自觉卑劣,他完全不敢直视对方,更别说和对方说话了。
而另一方面,他吸了吸鼻子。
拜托了,和我说说话吧,什么都好。
“我……”
少年声如蚊呐,低头垂眉,带着明显的不自信。
陆离心里摇头,抬手,“接着。”
“啊?”宋淼淼茫然抬头,只见一个东西飞了过来,他手忙脚乱地抱住。
诶,这是……
“给,给我的?”少年瞪大了双眼,突然想起了对方进门说的话。
陆离他,有记挂着我……
这次,他是真的想哭了。
“谢,谢谢。”
把剩下的面包放进他个人的挎包里,以备不时之需,陆离摆手,反正是顺便,面包也不值多少钱。
作为f班垫底的难兄难弟,他遇上对方加练的时间也挺多的,之前都没怎么交流,现在算是“破冰”了吧。
想起对方拧巴的性格,他想了想,又给了对方一个继续互动的理由。
“想要感谢我的话,明天上舞蹈课的时候,帮我带支牛奶吧。”
这类高敏感人群,容易想东想西。明确了他希望得到的东西,节省双方的时间,礼尚往来,交友之道。
自觉解决完了日常小事,陆离稍微活动了一下身体,全身心投入到接下来的练习中,回忆着老师教的拆解动作,他慢慢开始纠正。
这样,那样,再这样。
“好,好的!”宋淼淼张了张嘴,想问对方喜欢什么牌子的牛奶,又突然想到,自动贩卖机里的牛奶只有一种。
陆离……
头一次那么快就解决了问题,总是纠结发闷的心,罕见轻松起来。
然而,另一种触动,在心里翻涌跳跃。
陆离他怎么这么好。
把眼角的泪意憋了回去,宋淼淼轻手轻脚地坐在地板上,用纸巾擦掉了落在了地上的污渍,认真地用消毒纸巾擦了擦手。
肚子发出饥饿的讯息,撕开面包的塑料包装,他一口咬了下去,谷物做的面包,带着原始的麦香,还有点干,有点硬。
他机械地咀嚼着面包,抬眼,看着重复着动作,时不时停下来思索的身影,明亮的灯光落在少年飞扬的墨发上,像生出了一圈铮亮的光环。
半晌,宋淼淼鼓足了勇气,张了张嘴,声音颤抖,“我,以后,可以和你一起练习吗?”
“嗯?”我们都是一个班的,不一直都在一起练习吗?
擦了擦额头的热汗,陆离想了想,对方可能说的是课后?
“你是说加练?可以啊。”这又不是他的地盘。
“谢谢,谢谢,谢谢你。”
真的。
难以表达内心的心情,宋淼淼吸了吸鼻子,无措地重复着道谢。
眼眶发热,少年低头,瞪着包装袋里的大块面包,大口大口地吃了进去,吃的太急,还噎了一下,他捶了捶胸口,飞快地抹了一下眼角。
谢谢,谢谢你,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