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气了,真的生气了。
面容清秀的少年走在前面,衣衫划过暴躁的弧度。
程议单手扶额,走在后边,亦步亦趋,“抱歉抱歉,我错了,我错了,行了吧,陆哥,我叫你哥了。”
陆離停了下来,转身,直勾勾地盯着眼前的人,他紧抿双唇,开口道,“你这样说,并没觉得你错了,你只是想哄住我,嘴上做的妥协而已。”
“心里说不定还觉得我小题大做。”
程议怔愣,脸上无奈的笑意凝滞了一瞬。
看吧。
陆離转身,自顾自地往前走,他也不知道走到哪,反正别停就是了。
身体穿过了无形的隔膜,眼前一黑,从白天,瞬间到了黑夜。
和仙气萦绕的修真界不同,这里像是赛博朋克的风格。
天边的飞行器,闪烁着蓝光,在空中滑行,穿梭间带起尖啸的杂音。
挤挤挨挨的建筑通体泛黑,像被烟雾熏黑的烟囱,带着蒸汽机械的肮脏质感,巨大的广告牌悬挂在店铺外头,五光十色的霓虹灯闪烁。
无意义的装饰齿轮,断裂的缆线,半个冒火花的机械头颅……
像是进入到了另一个罪恶之城。
陆離仰头。
身在其中,感觉自己格外渺小。
最底层的人行道,是近似玻璃的材质,仿佛一个镜面,倒映出繁华的街景,鞋底踏上去的时候,甚至还会像重物落在水面上一样泛起涟漪。
又像湖面一样。
让人不由得想,脚下是不是还有什么东西,会突然破水而出。
在身后亦步亦趋的人没有跟上来,陆離也不知道是松了一口气,还是持续低落。
他有时候也觉得,自己这性格挺拧巴矫情的,还越来越古怪了,但是,病看了,药也吃了,该神经敏感还是神经敏感,该焦虑的也还在焦虑。
也就随便了。
反正没过多久,心情会好起来的。
陆離环顾四周,发现路上的行人或多或少,身上都带着些机械改造肢体,容貌轮廓,也是偏向西方的深邃。
和现代社会不同,他们并不竭力表现的像个正常人,而是坦率,又带着点炫耀地,展现出自己超越肉.体凡胎的部分。
从东方玄幻,到西方未来,跨度这么大的吗?
陆離疑惑了一瞬,又很快抛到脑后了。
反正是游戏,一步跨越多个场景,也是很正常吧。
就是和游戏名《桃花源》不太搭。
单纯以这个场景为名,感觉更应该叫……
《乌托邦》?
想东想西,转移了注意力,低落的心情倒是好了点。
直觉这大概率是个危险的城市,他这小胳膊小腿……
不对。
陆離低头,看着自己自动换了形象的大号,充满铆钉的皮衣,纹着奇怪瑰丽图案的结实臂膀,麦色的肌理带着野性的魅力。
哇哦,他握了握手,感受到不一样的力量感,心情瞬间好了起来。
就像小时候第一次跑到游戏厅一样。
他兴致勃勃地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和之前有些瘦削的触感不同,短短的胡茬有点扎手,尖下巴变成了平下巴。
陆離伸头,透过镜子般的地面,看到了自己现在的模样,留着寸头的刀疤男,一眼看过去,脑后插管,机械臂,看起来,就和这个城市融为一体。
酷。
犹豫了一下,他随便钻进了一个小巷里。
和太空未来的新兴科技不同,赛博朋克的特点是高科技,低生活。
科技程度越高,人类的可取代性越高,秩序崩坏,帮派混杂,资源牢牢掌握在顶层的小部分人手里,被科技淘汰的底层人,像蟑螂老鼠一样躲在混乱的城市里,依靠着上等人指间漏出的边角料,苟延残喘。
科技足够廉价,唯一要担心的反而是食物,找不到正经的工作,层层剥削下的世界,犯罪反而变得习以为常。
光是他经过这巷子,他就看到了不下三个疑似站台的女性,或男性?
刚开始,他看到有个男人,粗暴地将一个女人压倒在地,图谋不轨的时候,他吓得脑子都懵了,本能地冲了上去,揪住男人的衣服,左右开弓“哐哐”把对方给制服了。
真心感谢这个能自由变换形体的大号。
结果,陆離摸了摸已经结疤的伤痕,叹气,他被那金发女孩挠了一脸。
相信还没出道的蝙蝠侠,大概也会有和他相似的心情,但他并没有蝙蝠侠那样,对这座城市有什么难以割舍的深刻感情。
所以,与其说是理解并和解,他心里反倒微妙觉得委屈。
搅和了你情我愿的买卖,他差点没被愤怒的口水喷死,夹杂着厚重口音的m国俚语,问候了他祖宗十八代,骂他多管闲事,没事找事。
显而易见,在这里,见义勇为并不值得提倡。
推脱不得,差点没被扒掉衣服,正巧巷口有身着类似m国警服的魁梧大汉经过,他迫不及待地高声大喊。
再结果,疑似卖*的两个人没事,他反倒成了偷渡的了。
然后……他跑了。
陆離抱头自闭,向来遵纪守法的他,头一次这么猖狂。但那警察看起来就,有点怪怪的,本能抗拒。
这,这也不能怪他吧。
游戏放大了人的阴暗面,被人类社会束缚的道德良知,又会被心里的魔鬼压制,不见天日。
说实在的,他也有点后悔多管闲事了。
要维持良好的品格,需要耗费精力意志,相反,放任自流,就轻松多了。
知道是在游戏里,随便怎么样都无所谓。
有这种想法也很正常吧。
更何况,这里又不是种花家。
陆離慢慢放下了双手。
所以,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干脆承认了自己的生性凉薄。
这种感觉,还挺痛苦的。
陆離站了起来,稍微研究了一下面板,不知道是因为这里信号不好,还是个黑区?总之,其他位置都变成了灰色,只有主页几首英文歌还能播放一下的样子。
触屏吗?还是脑控?
哦哦,脑控的。
作为对手机重度上瘾的新时代人类,类似的电子设备不说精通,至少也算熟悉了,他很快就掌握了并不复杂的操作系统用法。
和用手机没什么不同,就是用起来,稍微需要点专注力。
无聊没事干,陆離也就一边闲逛,一边放歌,富有节奏的前奏响起,陌生的旋律,他脚步微动,嗯,还是首电音。
说实在的,这些年电音层出不穷,质量参差不齐,他听到合成音都有点心理阴影了,有心要切,但是旋律又确实挺抓耳的。
“……旋转坠落的城市,静寂无声,呐喊到嘶哑也只剩下回音。”
英文歌词响起,脑子却能自然地转换成母语。
机械的电子音响起。
城市的阴影降落在巷子里,把影子拖得很长。
踢翻的垃圾桶,倾倒出各种各样的垃圾,和现代的果皮、纸屑、厨艺垃圾不同,里边是磨损的零件,电线,还有像呕吐物一样的过期食品。
还挺应景的。
坑坑洼洼的墙上残留着斑驳的血迹和弹痕,彰显着这里曾经激烈的战况。
所以,这果然是什么黑区吧,怎么看都不像正经服务器。
陆離抬腿迈过。
不由想起“以舞会友”的场景,他们收集歌曲,到底用来做什么?
这些歌,有什么特殊力量吗?
他跟着旋律哼了两句,没什么代入感,他本身不太喜欢这种风格。
等了一会儿,无事发生。
所以只是用来听着调节心情吗?
“……放纵你的欲.望,在城市狂欢,喧闹的杂音全都消失,嘶吼,呐喊,变成无理智的怪物。”
这歌词是越来越离谱了。
陆離吐槽。
然而,烦乱的心情却因此平静了下来。
他放空了心神,脑海里回想起自己被甩飞上台的场景,众目睽睽之下,他一个字都没法说出口,身体甚至紧张到完全动不了。
像触及到了什么关键词,一连串的画面涌入脑海。
相似的场景不断重复。
陆離单手扶额,掩住半张脸,空茫混沌的神色,从指缝间泄露了分毫。
真是,丢脸死了。
比起歌舞全能,他更想做个纯粹的歌手。
但是,没办法独自站到台前,他还当什么歌手?
好几次,要不是因为有伴舞的存在,他都要早早地就暴露了。
就像那滥竽充数的无能乐师。
反正最后也是没办法出道的,所以尽力冲到临出道前一步,假装自己努力过了,也算没有遗憾了?
虚伪。
“人也没有,花也没有,声音也没有,太阳依然升起落下,什么都没有改变……”
直转直下的旋律,带着莫名其妙的歌词,要不然怎么说伤心的人别听慢歌,听懂了歌词,连带着这旋律都有些奇怪了。
身材健硕的刀疤男迈脚,皮靴踩过垃圾,垃圾“咔嚓”断裂,发出难听的声音,就像在给狂乱的歌曲伴奏。
“他在那里!”追过来的巡警鸣枪示警,“偷渡者,令你立刻举起双手,抱头蹲下,否则,我们将对你进行制.裁!”
?!!
没等陆離反应过来,巷子前后突然挤满了人,身材魁梧的半机械人不断靠近,为首身着黑色警服的身影有那么点熟悉。
呃,陆離慢慢举起双手,蹲下,“嗨,我……”
没等他辩解,黑影闪过,腿弯一痛,肩膀一重,脸朝下,被狠狠压在了地上,半张脸砸进了臭水沟里。
下一瞬,后颈又被粗鲁地拉了起来,相信要不是因为他现在的形象是寸头,恐怕动作就该是扯着他的头发,强迫他仰头了。
“把神曲交出来。”冰冷的枪口抵住他的额头。
腥臭的水珠从脸颊滑落,湿哒哒的,陆離眯着眼,看着眼前的人,扯了扯嘴角。
神曲?就那种水平也配叫……
没等他吐槽,把他反扭压在地上的机械人,猛地给了他一拳,冰冷的电子音仿若鹦鹉学舌,“交出来,交出来……”
嘶。
歪头,脸颊好像肿了起来,血腥味在口腔弥漫,陆離舔了舔内腔,尝到了真实的粘腻的铁锈味。
“根据《乌托邦》管理条例,偷渡者,你被强行拘役了,所有财产将尽数充公。”像是确定了他没有反抗之力,身着黑皮的巡警轻蔑一笑,收起了装腔作势的枪,掏出了一个古怪的设备。
像手持扫描器一样的东西,悬在他的额头。
“警告,非法入侵,警告,非法入侵……”耳边传来熟悉的机械音,控制面板突然弹了出来,闪烁着红光,疯狂震动。
陆離抬眼,透过半透明的扫描屏,能够看到他的眼睛,漆黑的双眼里,倒映出通红的面板。
其他尚未播放的英文歌曲俨然变成了灰色,播放中的歌慢慢褪去了颜色。
歌曲……
看到解码成功的标志,通过贿赂,才跻身执法者行列的萨克斯激动不已,眼里充满了贪婪和欲望。
上城区的肥羊啊。
就算做了伪装,那股不谙世事的气质可是挡也挡不住,怪就怪你多管闲事,露出了马脚吧。
男人眼里闪过一丝狠厉,只要这阔佬死在这里,谁都不会知道。
他掏出了枪。
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的脑袋,巡警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压在身后的力量加重,像是防备他临死挣扎。
呼呼风声吹过,真实的可怕。
我说你们啊……
陆離抬眼。
被压在地上的刀疤壮汉掀起眼皮,幽深的眼里,倒映出霓虹灯的微光。他喉咙微动。
萨克斯嗤笑,扣动了扳机,没了神曲……
“babyi'mpreyingonyoutonight……”
沙哑的声音响起。
富有穿透性的声音仿若尖刀,扎进了中枢,机械人们失灵了一瞬,电花四溅。
“哐当。”铁疙瘩摔倒在地,压在身上的重量一轻,陆離支着腿,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你……”感觉到了危险,萨克斯下意识后退了两步,胡乱地冲着那个高大健硕的人影开枪。
“砰砰砰。”子弹却像撞到了无形的屏障,尽数掉落。
这个是!萨克斯冷汗淋淋,跪地求饶,涕泗纵横,“我错了,我错了,我该死的起了歹心……”一张脸充满悔恨,右手却是借着跪地的动作,伸进衣服内袋。
膝盖跪着,不住靠近,“请给我一次……”
区区歌者,只要我割破他的喉咙,近了,满脸狰狞的大汉猛地跳起。
去死吧!
陆離没有动弹,冷漠的眼神,注视着扑过来的黑影,嘴唇微动。
歌词含情脉脉。
“huntyoudowneatyoualive……”
“扑通。”仿若无形的手,抓住了心脏,一阵剧痛袭来,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
痛,萨克斯狠狠地砸在了地上,痛苦地满地打滚,“别唱了,别唱了……”
【检测中,暂定金色传说级,无名新歌录入中……】
难以言喻的力量从心脏,涌到喉咙。灵魂像被突然抽离,仿若共鸣,陆離缓步而行,居高临下地看着倒了一片的人们,神色冷漠。
“……justlikeanimals,animals,likeanimals,mals……”
“咔嚓。”可怕的骨骼压缩的声音,身材魁梧的壮汉,连带着机械人,身形慢慢缩小,变成了黑亮的蟑螂。
被这番变故吓到,看着庞大的鞋底即将踩下,“蟑螂们”惊慌地四处逃窜。
“咔嚓。”遗落在地的扫描器,被踩了个粉碎。
像是察觉到了什么,凶神恶煞的刀疤男抬头,冲着巷角的摄像头,缓缓露出了一个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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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光乍现,男人转眼消失不见。
镜头后,无意看到这一幕的观测者心头一跳,手心冒汗。
该死,上城区的神级歌手,怎么会出现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