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一个天生经脉堵塞的废人,因年少时无意中救了老掌门一命,被对方收作徒弟,成为了宗门里,真传弟子辈的小师弟。
作为修真界鼎鼎有名的第一大宗,天延宗门风清正,门人自有风骨,虽然平日里,师兄弟间的关系不那么亲密,但总归还是过的去。
重点,外家弟子众多,因此油水也很足。
所以,哪怕你身子羸弱,三天两头就大病一场,每回都要天材地宝吊着,老掌门还是不遗余力地给你续命,因着家底丰厚,也没因此倾家荡产。
有外人笑,这是养了只貔貅,成天吃吃喝喝,专挑贵的,就是不拉撒。
有人甚至怀疑,你是老掌门的私生子,不然,为何老掌门对你如此掏心掏肺。
你也觉得这难以理解,诚惶诚恐,还有点疑神疑鬼,想着,老掌门会不会在图谋些什么,鹤发童颜的老者却是一眼就看出了你的戒备,笑骂,我的命难道还不值这个钱?
你安心了,但又没完全安心,作为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你显然无法理解这种毫无保留的关怀,所以你很害怕。
你坚信,一切感情都是等价交换,所以你必须要做什么。
但是,你的身体实在太差了,差到每天起个床,都像和巨兽斗法八百回。
你就像破碎的布娃娃,被针歪歪扭扭地缝在了一起,线头一抽,就要散架。
但你身残志坚,永不服输。
你回忆着从前学过的知识,开办学堂,编纂课本,虽然你天生经脉不通,无法修行,但你悟性极佳,讲道说古,引人入胜,哪怕悟性不佳的愚钝弟子,也能被你点石成金。
你为天延宗培养了不少出色的弟子,甚至有散修闻讯而来,与你坐而论道,因此顿悟,突破道心,你一举成名,不再是被人嘲笑的病秧子。
但你依然脆弱,脆弱的像纸糊的灯笼,而老掌门就是那个固执的手艺人,非要修补你这盏破灯。
再铁石心肠的人,都无法视而不见吧。
从什么时候开始变的?
好像是,很普通的一个夜晚。
你疼的睡不着,躺在床上,甚至连翻身都做不到,你痛恨这具破身体,怨恨上天为什么选中了你,给了你再来一次的机会,又让你沦为这样一个废物。
在静寂的夜晚,你满心仇恨,默默流泪,恨不得就此死去。
老掌门却在添柴加火,梧桐木,小小一根,价值千金,但在你这里,它跟普通的柴火没什么两样。
一直没冷过的炕,热的滚烫,火太大了,你有点怀疑老掌门是不是终于没了耐心,想借此干脆把你烧成干尸。
用神鸟做巢的木头烧个废柴,未免太过奢侈,于是,你忍不住出声了,然而,火没停,你又疑心对方是不是人老耳背,把停停停,听成了不要停,费力地转了个脖子。
你吃惊地发现,他竟然入定了,入定还锲而不舍地加柴火,这种行为可以理解为梦游,也可以理解为脑抽,于是,你叫醒了他,一不小心,连带着把方圆百里的师兄师姐们都叫醒了。
众人睡眼惺忪地跑出来,围观着你,你安详地躺在炕上,仿佛死了一样安静,柴火噼里啪啦地响着,那是你烧成灰的脸面。
从那天以后,你开始叫老掌门师傅,连老掌门自己都很惊讶,问你为什么突然想通了,没什么通不通的,问就是大火烧干了你的脑子,只剩下浆糊,粘住了智商。
大概有师傅长期的言传身教,也可能是那天夜里的场面太过震撼,连带着师兄师姐们都对你亲近了起来,加入了投喂大军,对你关怀备至。
一年到头,出门历练,心里都想着你,为你寻来奇珍异宝,结交能人异士,希望能根治你的疾病。
不是亲人,更胜亲人。
能够遇到这样一群蠢蛋,你开始觉得自己很幸运,上天不公,你天生不足,亲缘断绝,却也给了你此间真情。
你依然身体羸弱,病殃殃的,好像下一秒就要死去,但你意外的度过了无数个春夏秋冬。
师兄师姐们始终陪在你身边,热热闹闹,欢笑打趣声从未断绝。
身上的疼痛,好像也没有那么难以忍受了。
你觉得很满足,但又难免心生遗憾。
你从小就羡慕飞天遁地的修仙者们,羡慕他们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羡慕他们快意恩仇,纵马高歌,羡慕他们随心随性,自在逍遥。
但你只是一个废人,普普通通的废人。
后来,又变成了一个,活了很久的废人。
再后来……
直到老掌门渡劫失败,身死道消。
直到大师兄迟迟未能突破,一夜白头。垂垂老去,临死前抓着你的手,把续命金丹塞到你的手里,什么话都没来得及说,就断了气。
直到二师姐走火入魔,沦为异种,被神族追杀,疯疯癫癫,杀人无数,在神族拿你做要挟时,她清醒了过来,她想救你,然后被洞穿了琵琶骨,自爆内丹而亡。
直到三师姐留书出走,生死不明。
直到四师兄接任掌门,忙忙碌碌,每每相见,满是疲惫,周身始终萦绕着挥散不去的忧愁,他还是会拍拍你的脑袋,细细地问你今天感觉如何,你依然埋怨,风太冷,水太凉,师兄就会默默用三味真火,给你暖个身子,热个茶。
但你知道,因为连番的变故,家底丰厚的天延宗已经大不如从前,甚至因为你几次大病,消耗了不少法宝,引得长老们不满。
你知道,有弟子心思浮动,背地里造谣,说是你带来的祸害,师兄严惩了造谣生事的人,他是一个温柔体贴的人,从不苛责他人,第一次发火,是为了你。
因此,谣言愈演愈烈,说你是摄魂夺心的怪物,把宗门弄的乌烟瘴气。
你还是当初的模样,你什么都做不到,你只是一个废物,你一次次昏了过去,一次次爬起来,一次次病的死去活来,一次次,无能为力。
但你绝不是坐以待毙的废物,你隐约感觉到,有一只无形的手推动着这一切,它就是想让你失去一切,让你众叛亲离,目的呢?目的是什么?你竭力冷静,强迫自己暂且忘掉那些仇恨。
直到,四师兄受邀前往浮空岛,共商拔除异种之事,出发前,你还给对方带上了师傅给的护心符。到最后,回来的,只有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那些人说,师兄遭到了异种袭击,中毒暴毙而亡,系在他腰间的护心符,红的刺眼。
直到,五师兄继任掌门,他是个吊儿郎当的人,好饮酒,逛花楼,被师傅痛骂千百回,始终桀骜不羁,人生哲学是及时行乐,你深感认同,往常,你和他处的最好,最是自在。
但是,在继任大会前,为四师兄下葬的事情,你和他吵架了,闹的人尽皆知。
五师兄愤怒地断绝了你所有的供给,骂你是个一无是处的废物。
你伤心地回到了住所,大病一场。
所有人都说,没了宗门供养,吊着命的废物,很快就会死了。
但你没死。
你病的昏昏沉沉,曾经教导过的外门弟子,都对你避之不及,哪怕有些于心不安的,也碍于众势,不敢与你亲近。
你像是被人遗忘了,在小破屋里自生自灭。
这里有桃树,春天桃花漫天,秋天桃子香甜,但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条,也没了那些叽叽喳喳的声音。
你觉得自己好像做了很久很久的梦,梦里什么都没变。
直到,一群人冲进了人迹罕至的小木屋,把你揪了出来,摁倒在五师兄的尸体面前,迎上那双空洞无物的窟窿,你看到了幕后之人轻描淡写的反击,或许,还算不上反击。
只是侮辱般的逗趣。
我知道你们在逢场作戏,对,我在激怒你,你敢反抗吗?
……你们失败了。你多希望,这是心眼比蜂窝还多的五师兄耍的障眼法,说不定对方其实用了一招金蝉脱壳,由明转暗,在背地里暗中观察呢?
真厉害啊,把你都骗过去了。
但你知道不是,五师兄死了,真的死了,甚至眼睛都被人挖去,死相惨烈。
六师姐愤怒地甩了你一个巴掌,很痛,很响,很真实,真实的让你分不清,这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说,有人听到了你们昨晚争吵的内容,亲眼看到了你举着黄泉剑去而复返。
你总有很多稀奇的宝贝,大家都知道,所以,没人怀疑你杀不了五师兄,在五师兄对你不设防的前提下。
六师姐骂你心胸狭隘,一点口舌之争就要残害同门,竟还残忍到挖眼虐尸。
五师兄是在痛苦中死去的,知道这一点,你更加痛苦了,但你依然表现的无所谓的样子。
这样更激怒了六师姐。
你麻木地看着她那双燃烧着火焰的眼睛,六师姐素来嫉恶如仇,性子直爽到有些固执,断断做不来委曲求全之事,不屑说谎,更不屑伪装,这也是你和五师兄未曾把计划告诉她的原因。
很好,这很好。
至少这样,六师姐安全了。
你逐渐开始看清幕后之人的目的,所有试图靠近你的人都会惨死,这样,对方就能独占你。直觉这不是出于什么感情,可是,你两袖清风,空无一物,又有什么好图谋的?
但无论是什么,你发誓,定要让对方付出代价,为此,你已经设下了天罗地网,只待对方出现。
六师姐令人把你关押起来,择日处刑。
其实这没太大意义。
你就没想活着,凭这副几近崩坏的身体,若非有师兄师姐的陪伴,师傅成日玩笑打岔,你说不定早早就忍不住痛苦去死了。
不知道是不是所谓无欲则刚,否极泰来,你竟然觉得身体好像好了点,娇养着没见好,吊在这里受罪,竟然好些了。你觉得这世道也是可笑至极。
一声轻响,有人来了。
你握紧拳头,死死盯着门口,却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你眼前,不是你以为的幕后黑手。
小师兄。
素来腼腆沉默的小师兄,走了进来,他眉头紧皱,脸上满是担忧,望着你,无声叹气,仰头,看着被锁链紧紧吊住四肢的你,欲言又止。
你犹豫了一瞬,敛下杀招。
然而,下一秒,你被捅了一刀。
你不敢置信地看着小师兄,从没想过竟然是内鬼作祟。
为什么?
刀子落在身上,很痛,很痛。
对不起,小师兄不断念叨着对不起,近乎疯狂地片下了你的肉,塞进了嘴里。
陆离猛的睁开了双眼,一阵反胃。
望着屋顶的横梁,他日常生无可恋,这天天做噩梦的日子,到底什么时候才到头。
是是是,我知道自己是美强惨了,还不兴我抱大腿自救啊,用得着天天这样给我讲血腥恐怖故事吗?
没等他思考,今天该用什么态度,对待师兄师姐们,耳边响起了一阵动静。
“小师叔,师叔醒了!”
余光瞥见一道黑影嗖的飞过,伴随着粗犷的大嗓门飘过,直把简陋的木门甩的哐哐作响。
?
陆离隐约感觉到了不对,作为仅次于七位师兄师姐,地位最高的存在,除了他们,没有谁敢无视他的存在擅自进来,更别说这样随意进出了。
心情激荡,他猛地坐了起来,床板咯吱作响,等等,等等,他不可思议地低头,看着自己布满厚茧的手,是了,平日里让他痛不欲生的痛感没有出现。
梦境?幻境?二穿?
他环顾四周,比他的住所破烂百倍的茅草屋,身下竟还是摇摇欲坠的木板床,不会吧,陆离震惊失色,难道直接就跳到他被陷害杀了五师兄那晚?
不对不对。
脑子乱成了一片浆糊。
他又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熟悉的骨相,被茂盛的硬胡茬扎了一手。
呃,夺舍?谁干的?身体也没有任何异样。
门外的脚步声迫近,隐约感觉到了金丹期的威压,陆离心里大惊,想着坦白从宽,还是抗拒从严,一抹亮色从门口飘了进来。
“我……”
鼓起勇气,陆离当即决定坦白从宽。
然而,抬头,看清了人影,他心跳骤停,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救命,这穿着孔雀蓝长衫,画着大红脸蛋的道友是谁?!
听闻师弟又和那魔头斗殴归来,足足睡了三天三夜,现在才醒。
门外的师侄说的凄惨,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央求着她去看看。
心知小师弟皮糙肉厚,纯属累的,屁事没有,但架不住人高马大的师侄在那干嚎,听着好气又好笑。
闹了半宿没睡,又被吵醒,小情人睡眼蒙胧,气的骂骂咧咧,埋进被窝里不理人了,甄无双安抚了一下性子上头的情人,换上一身新鲜花样,也没忌讳脸上蹭上的胭脂,就这样去了。
左右小师弟那榆木脑袋,压根没这根筋。
但现在……
成熟美艳的女修站在门口,双臂环胸,好整以暇地看着躺在床上的男修。
被仿若洞穿一切的眼神镇住,陆离头皮发麻,弱弱地喊了一句。
“二,二师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