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是一伙的吧。”
面容俊朗的男修紧绷着脸,居高临下地看着被捆成茧的少女,厉声道。
“说!你们到底把小师弟藏哪了?!”
当即定住了乱嚎瞎喊的女子,毫不留情地将其捆了起来,在搞清楚事情真相之前,这就不是他师侄。
东方衡越想越怒,越怒越急,来回踱步。
他简直要疯了!
那种心情,活像被鸠占鹊巢的鹊,出去一趟回来,巢被偷了不说,蛋不见了,拼命找自己的蛋,翻来覆去都找不到!
小师弟!
我那么大个,乖巧懂事的小师弟,都被你们藏哪里去了!!!
顶着师伯杀人般的眼神,温婉瑟瑟发抖,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似乎,误会了什么。
难道说……
聪慧的小脑袋转了一圈。
她扭头,看向几乎被一沓沓追踪符淹没的身影。
追踪符用的是品级最高的黑符,以金粉和(huo)血为墨,字迹潇洒,笔走游龙,分明是五师伯的手笔。
房间里,弥漫着蕴含灵力的血腥气。
正是五师伯以血为媒,以符为介,通过灵力催动,追踪指定之人。
至于要寻的人,显然就是她新拜的师傅。
可是,温婉眼神逐渐迷茫。
这符纸总不能出错吧,师傅,分明就在这里啊。
怎么五师伯还问她,把师傅藏哪了?
脑子里突然又想起家族里某件轰动之事,名义上的五表叔陷害七表姨,说对方闹了失心疯,以放任自如、有损家族脸面为由,强把七表姨关进小黑屋“洗髓易筋”。
结果,饱受折磨的七表姨生生被逼疯了,走火入魔,登时灵力爆发,炸了阖府,还把五表叔给千刀万剐了。
兄妹相残,无人生还。
此事一出,震惊东洲,沦为谈资。
你一句,我一句,闲聊间,众人拼凑出了真相。
原来,一切,盖因外祖父偏爱年纪最小的七表姨,有意越过前头的子嗣,把家主之位传给她,这才引起了五表叔的嫉恨,造成了此后种种。
彼时彼事,恰如此情此景。
传闻宗主对师傅偏爱有加,不吝天材地宝,还有小道消息说,师傅是宗主的私生子!在宗主心中的地位远超他人。
难道,五师伯正因如此,心中嫉恨,决心报复?
这是在提前做局,先入为主,让众人觉得师傅得了失心疯,以便后头出手控制囚禁杀害师傅?!
温婉徒然一颤。
五师伯,五表叔。
师傅,七表姨。
连排辈都一模一样,莫不是五师伯听说了她外家的龌龊事,竟还想效仿?!
趁着师傅昏迷不醒,无法自辩,散播谣言。
环环相扣,恐怖如斯。
可为何要在她面前表现得这般歇斯底里?
温婉沉默了一瞬。
定是看中了她根基未定,与各位师伯不熟,但又外门弟子交好,这才在她面前演了那么一出戏。
目的,就是想让她做那冲锋的刀。
我已看穿了一切。
温婉眼神坚定,我是绝不会上当的。
“你那是什么表情!”
没有错过那妖孽同谋怪异的目光,用尽了方法始终没能找到师弟,东方衡现在非常暴躁。
永远别惹失去了孩子的母兽。
虽然当事人犹自不觉,但被吼了一声的温婉莫名觉得,这会儿被逼疯的分明是五师伯。
然而,不管师叔伯间有什么爱恨情仇……
“呜呜呜。”师侄我是无辜的啊。
我懂,我明白,是我知道的太多了。
能不能别演了,我害怕。
温婉眼含热泪,希冀地看向床上躺着的人。
师傅,师傅你快醒来啊。
发疯的五师伯,我一个人承受不住啊。
都自身难保了,还惦记着主谋?
误会了女修求助的目光,东方衡扭头,看向床上吐血昏迷之人,眼神越发不善。
狠狠地剐了一眼鸠占鹊巢的鸠,到底没舍得让师弟冻着冷着,哪怕里头可能换了个人,但那是他师弟的身子!
东方衡挥袖,灵力一把掀起被子,把人盖住,眼不见为净。
布下了隔音咒,他方才解开了禁制,继续逼问着清醒的女修,若不是残存的理智告诉他要冷静,他都恨不得拎起两人上下翻抖,看看他的小师弟到底被藏在了哪里。
一想到小师弟气息奄奄地蜷缩在狭窄的木箱里,没吃没喝,逐渐消瘦,想到某些散修的残忍手段,若是落在他们手里,说不定还会遭受毒打,断手断脚。
东方衡心里微颤。
甚至更糟糕的。
那孤魂野鬼不知用了什么法子,把小师弟的魂魄给挤了出去。
阳寿未尽,离开肉身的命魂会越来越虚弱,无处可去,最终……
消散在天地间。
紧绷的那条弦彻底崩断,东方衡低垂着眼,散乱的发丝垂落,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跪坐在地上的人。
拳头紧握。
“我劝你最好和盘托出,否则……”
语气徒然冰冷。
站在身前的男修伸出了手,握剑的手修长有力,骨节分明,沾染了血污泥泞,令人胆寒。
温婉不由一肃。
不好,这是……
东方衡彻底没了耐心,灵力涌动。
无论是谁……
胆敢对小师弟动手。
散乱的头发无风自动,褪去了亲和的模样,男修杀意凛然,五指作爪,冰冷的手指按在了她的颅顶上。
搜魂术。
温婉下意识挣扎,金丹修士的威压袭来,动弹不得。
不复往日嬉笑怒骂的洒脱自在,方才有了传闻中桀骜不驯的轻狂。五师伯果然!
收买不了我,就要毁尸灭迹了吗?!
“师傅傅傅,救命啊啊啊!”
“住手!”
心绪不宁,提前出关,竟就看到如此骇人一幕。
满身血污的男修灵力作爪,猛地拍向少女的天灵盖!
荒唐!
“嗖”的一声破空声响起。
飓风卷起了花瓣。
单脚踏地,一手截住五师弟的灵力,浑厚的灵力骤然展开,将师侄护在了身后,看着行事荒唐、竟要残害同门的师弟,燕知远眉头紧皱,向来和善的脸拉了下来,语气严厉。
“五师弟,你……”
“大师兄!”刚才还凶厉狠辣的男修如梦初醒,猛地抬头,像突然找到了支柱,抓住了来人的手,他看着无所不能的大师兄,神色仓皇,恍若又回到了小时候。
“小师弟,小师弟他……”
燕知远怔愣,训斥责罚的话,久久没能出口,轻叹,“小师弟没事。”
“小师弟他不见了。”东方衡恍若未闻,高大的身体颓然滑落,跪倒在地,他无意识地抓着大师兄的手,就像抓住了最后一丝希望,呢喃自语,“我找不到他,找不到……”
不见了。
我把小师弟弄丢了,小师弟,是我……
恍惚听到谁在叫他,嘈杂的声音响起,胸前闷痛,隐约尝到了血腥的滋味,陆離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头顶一片闷重,他扒拉了一下盖在头顶的被子,怎么还有符,闭着眼拱了出来,还没看清眼前的事物,浓郁的花香扑鼻而来,他不由得皱了皱鼻子。
总感觉,这场景似曾相识。
刚刚,他是不是做梦打架去了,脑海里嗖的蹦出了个身影,陆離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嘀咕道。
“五师兄?”
怎么会梦到五师兄,要打也是该和三师姐打。
“我在!师弟……”伴随着一声应声,黑影扑来,床头震响。
东方衡眼带希冀地看着苏醒的人,然而,对上那双漆黑的眼睛,心慢慢地沉了下来,拳头紧握。
掌心炽热,还带着些许濡湿,骨节分明的手紧紧抓住了他,不断收紧,陆離看着彼此交握的手,缓缓眨眼。
?
“嗖。”白光乍现。
脖颈又是一凉。
“你不是小师弟,师弟,师弟在哪?!”
陆離心里挠头,也没激情动手,发呆。
所以,他这是醒了没醒?
*
“我那边的五师兄,有两大逆鳞,一个是拐子,触之即死,另一个……”
陆离挠了挠脸侧,“是我。”
“如果发现我不见了,五师兄肯定会,嗯,发狂的。”
啊?东方衡愣愣地喝了一口茶,有些困惑,换位思考一下,小师弟不见了,哦,小师弟三天两头就不见,他们都习惯了。
最长的一次,整整一年杳无音讯,他们都准备给师弟定棺材了,师弟又蓬头垢面地回来了,倒头就睡,呼呼震天响。
放在祠堂的本命灯一年到头忽大忽小,摇曳欲灭,蹦来蹦去就是没事儿,久而久之,他们也就随他去了。
毕竟,师弟他,嗯,体质特殊。
所以,对于另一个自己的性情偏差,护犊子似地爱护小师弟,东方衡有点好奇,“为什么?”
“大概和小时候,我被心怀不轨的散修掳走有关吧。”陆离有点尴尬,摸了摸鼻尖,“那时候,我的身体还没那么差,和师兄的关系也不算好。”
他两还打过架,虽然他一指头就被镇压了,实属丢脸,叛逆狂傲的五师兄还因此嘲笑过他。
半夜疼的睡不着觉,跑到他两打架的山头吹风,无意中捡到了师兄落下的,呃,香囊,花纹挺老陈的,板正的一个“衡”字,里边是艾叶,民间常见的辟邪驱寒的式样,也没什么灵力,阵法,符纸,就是很普通的香囊,幅面泛白,还起了毛边。
突然想到之前碰到匆匆离去的五师兄,他还上去询问来着,结果被骂了一顿。
简直莫名其妙。
就为这香囊?师兄是有多眼瞎才看不到。
看不到还不会用法术寻?
过分巧合,以至于他都以为自己拿了什么了不得的剧本。虽然那时候他还不知道什么叫剧本。
事实证明,这世上,就真没啥巧合。
因为,那香囊就是用来钓五师兄的饵,结果,五师兄没钓到,钓到他那么个废柴。
谁又会知道,堂堂天延宗宗主的关门弟子,竟然连灵根都没有。
还好抓的是他,不然五师兄就惨了。
没错,堕落成吊儿郎当的懒散青年之前,五师兄还是鼎鼎大名、万里挑一的,雷系天灵根,以至于有人打了邪念,想要趁着猛虎尚未长成,剥夺对方的灵根。
那功法,可谓是相当邪门。
“没受什么苦头啦,师兄师姐很快就找到了我,但是五师兄好像就有点反应过激……”说着,陆离偷偷看了一眼听得很认真的,另一个五师兄。
“五师兄,有类似的经历吗?”
嗯?东方衡想了想,他这边的小师弟没经历过这种事情,非要说的话,他自己倒是有,“啊,是说那件事?”
年少时,他带着幼弟去闹市看花灯,一个错眼,不慎把幺弟弄丢了,后来,发动阖村之力去寻,也没找到人,母亲觉得他是嫉恨幺弟得到的关爱太多,这才故意丢掉了弟弟,愤怒之下,把他赶出了家门。
那时候,还是九岁吧,确实吃了点苦头,不过……
“后来,我在拐子手里救出了幺弟,索性幼弟只是受了点惊吓,母亲后悔自己当初口不择言,我也为自己没有尽到兄长的责任向弟弟道歉,我们坐下来谈了谈,消除了彼此的怨念。”
他们家总计十兄弟,他同样排行第五,没得到什么关注是真的。
至于幼弟。
无论是寻常人家,还是修真大族,偏爱幼子是很正常的事情。
或许曾经有所介怀,但现在,种种已然过眼云烟。
说起来,幼弟也已到了耄耋之年,儿孙满堂。
东方衡眨眼,敛去了眼底一瞬的感伤。
陆离顿时松了一口气,就像看了那么多版玻璃渣童话故事,总算看到了还算美好的结局,他由衷地为这里的五师兄感到高兴,又叨叨说起小时候的事情来。
“然后,嗯,五师兄冲过来,紧紧地抱住了我。”
“就像这样。”
为了证明那怀抱有多紧,陆离敞开胸膛,抱住了眼前的五师兄。
“诶,等等……”
和家中兄弟都不曾如此亲近,本就内敛含蓄,哪里见识过这般热情,东方衡腾地脸色涨红,连忙往后撤,强健的身躯却是不由分说地抱住了他,灼热的温度,伴随着剧烈的心跳声传来,让人越发不自在。
然而,当结实的胳膊越收越紧,收缩着胸前空间,他就全然顾不得什么尴尬羞赧了。
唯一的感觉就是。
快,快喘不过气来了。
“小,小师弟……”
这里的五师兄好像要更瘦削一些,就更像年少时桀骜叛逆的五师兄了。
陆离紧紧地抱住了怀里的人。
原来是这种感觉,他低垂着眼。
就像当初,五师兄第一个冲向他,抱住了他,尚且纤瘦的胳膊紧紧地搂住他,脸上满是后怕惊恐,怀抱越收越紧。
说不清对方有几分是移情,心理阴影作祟,但是……
就像,所有害怕不安,尽数变成了直白无言的拥抱,挤压着胸膛的空气,鼻尖竟然也会因此发酸,眼眶氤氲,身体都会不住颤抖。
五师兄……
“……你再不松手,五师弟就要昏过去了。”
无聊过来看两眼的萧廷玉忍不住出声。
五师弟也是,可就惯着他吧。
“啊,对不起,对不起,五师兄!”陆离嗖的松开了怀抱,今时不同往日,他现在也是能使出真怀中抱妹杀的人啊。
心惊胆战地围着五师兄转了几圈,生怕自己那么一抱,真给师兄抱出个好歹来,呃,前车之鉴,当初他,就是被师兄抱折了两根肋骨,自那以后,五师兄就不敢再抱他了,顶多握个手。
“没事,我没……”东方衡缓了缓气,摆手,修士哪有这么脆弱,突然,身体一轻,脚下一空。
???
修士摆手,没有丝毫怨言,陆离心里微松,双眼一转,却是恶从胆边生。
软绵绵的五师兄,超级限定款!
五师兄,五师兄,嘿嘿。
但见高大健硕的男修猛地抓住了眼前人的胳膊,带着人欢快地原地转了几个圈,神采飞扬。
五师兄~
?!!
身体突然飞了起来,像被当成小孩一样,飞,飞高高,东方衡轰的脑子发懵,脸色通红。
上次被举起来,不,从来,从来没有。
啊啊啊,太羞耻了。
“砰。”一声轻响。
却见天空飞过一道黑影,消失无踪。
陆离望着五师兄仓皇出逃的背影,忍不住放声大笑,双眼晶亮。
最喜欢五师兄了啊哈哈。
倚在门边的人摇着扇子,也还没走,陆离又是笑容满面地凑了过去,也不怕生,脸皮厚的很,“四师兄~”
“别。”萧廷玉眼皮一掀,扇子合起,抵住蹭过来的脑袋。
可别叫的那么亲近。
却也没能完全挡住。
“五师兄害羞跑了,四师兄可要帮帮我啊。”
陆离殷勤地捏捏肩,捶捶背,像围着花朵嗡嗡叫的蜜蜂,萧廷玉坦然接受,心情不错,也不吝啬配合一番,“说来听听。”
看出了男修心情确实不错,陆离再接再厉,抱住了近在咫尺的人,“四师兄,教教我吧,三师姐让我学练气。”
风流倜傥的男修也不在意这种程度的接触,看了颇为殷勤的男人一眼,意义不明地笑了,“哦,练气啊~”
“啪”的一声,折扇打开,掩住了半张俊美的脸,桃花眼微转,端的是写意风流。
突然,他长臂一伸,反客为主,揽住了小师弟的肩膀,把人带着往外走,“这个不急,来来来,师兄带你去个好地方。”
“等等,师兄,这个时辰,不好吧……”
“你是师兄还是我是师兄,听我的。”
“回头大师兄要打断你的腿……”
“哈哈哈,你以为你能逃的掉?”
“!!!师兄你变了,还我温柔善良的四师兄啊啊啊。”
勾肩搭背的师兄弟歪歪扭扭地别着走,你怼我贴,你碰我撞。
明媚的阳光落在两人身上,盛满了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