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说我就当你答应了。”
“……”
“好咧,咱们私奔咯!”
两道黑影划过天际,剑落无痕。
两人离开没多久,便有一黑衣女子从天而降,苍老的双眼扫过周遭场景,缓慢踱步,直到看到地面的一片濡湿,她停了下来,单膝跪地,手指捏起沾染了血迹的土壤,轻轻揉搓,刻满禁忌的手反手一拍,灵力翻涌。
半透明的法阵拔地而起,直把黑衣人笼罩其中。
灵力不断攀升,半透明的光阵爆发出耀眼的光芒。
模糊的投影浮现,逐渐变得清晰。
“徒弟,我回来啦。”
人未到,声先至。
师傅!
在客栈苦修的温婉猛得跳了起来,正待迎上去,突然,一股奇异的味道飘了进来,她鼻尖耸动,心里暗奇,这什么味道,除了把她馋到不行的,独属于师傅的味道,还有一种……
“砰”的一声。
白衣飘飘的男修风风火火地推门而入,本是齐整熨贴的装束,沾染上了灰尘,胸襟上还残留着喷溅的血迹,发丝散乱,衣衫不整,看起来像是经历了一场恶战。
就算知道师傅吐吐更健康,但每次瞧着师傅那阵仗,温婉都有些心惊胆战,生怕师傅吐着吐着就没了。
说实在的,她还真有点馋那口。
呜,师傅闻起来真的好香。
心里一边流口水,一边唾弃自己,温婉忙不迭地拎着师伯留下的药箱迎了上去,近了,那股奇异的味道越发浓烈,她忍不住揉了揉鼻子。
没留意到徒弟的异样,陆離甩袖。
劲风吹过。
“吱呀。”
一声轻响,门便就被关上了。
这一动作,肩背微动,靠在其肩后一动不动的男人身形一歪,便就显现出身形来。
温婉:?!!
师傅竟还背了个人,只见那人长发散落,遮掩了半张脸,唇无血色,脸色苍白,眼神空洞,一袭极其简单的素衣,同样沾染了灰尘血迹,触目惊心。
然而,匆匆一瞥,虽不是惊艳之色,甚至可以说是相貌平平了,但那身空灵疏离之感,仿若滞留在人间的仙鹤,超凡脱俗!
呜,是美人啊。
单手扶住友人快要耷拉下来的脑袋,感受到徒弟灼热的目光,陆離挠头,虽然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他很快又把这事儿抛在脑后,很是自然地介绍起身后的人来。
“哦。这是我的朋友,无名。”
说着,他把背上毫无反应的友人放了下来,按照对方的习惯,端正地摆好了姿势,侧身,让出了另一边的徒弟,郑重其事地介绍道,“这是我的徒弟,温婉。”
“啊?啊!是!”温婉如梦初醒,下意识地站直了身体,理了理头发,一本正经地拱手行礼,“见过前辈。”
心情还有点激动。
果然,师傅的朋友都是大美人!
静默。
师徒前后二人站着,唯一的客人却是端坐其上,睁着空洞无神的双眼,呼吸浅浅,仿佛一樽石像。
“啊哈哈,不用那么客套啊。”知晓友人的习性,陆離自己倒是不甚在意,可也不能让一无所知的徒弟受苦受罪,多麻烦啊。
一把揽住弓腰行礼的徒弟,把对方拉起来,待徒弟站稳,他翻手,把路上买的甜点塞给了小貔貅。
远远就听到那吸溜声了,给徒弟咬一口倒是无所谓,就怕对方虚不受补,那可是会走火入魔的大事,长期下去,还会造成依赖。
归根结底,还是要修为上来才行。
陆離琢磨着哪套功法适合对方的体质,毕竟师徒一场,他总不能亏着徒儿啊。
至于现在,就先吃点点心解解馋吧。
手里被塞了个物什,温婉低头一看,犹带凉意的荷花碗在掌心缓缓盛开,冷气四溢,影影灼灼间,乳白色的牛乳微晃,似膏似液,光滑细腻,上头还堆着小堆果仁,再撒上一把桂花。
光是看着,都能想象到入口的美味。
是糖蒸酥酪!
年纪尚轻的女修脸颊微红,像孩子得到了想要的礼物,欣喜不已,本还有些困倦的眼睛噌的亮了起来,抬头看着他,“谢谢师傅!”
虽是不值一提的小事,但能得到肯定,那当然再高兴不过了。
陆離摆手,正想说上两句,女修期期艾艾的声音响起。
“不过……那勺子呢?”
嗯唔,勺子。
容貌清俊的男修沉默,摸了摸脑袋,干笑两声,“啊哈哈哈,忘记了。”
“我这就再去要一个!”
温婉忙摆手,拉住了说走就要走的师傅。
“没什么啦,我也是听说,那元宵阁出了新品,叫什么夏日限定,勺子甚是精美,做成了荷叶杆的式样,藕节做底,所以想瞧瞧是个什么样的。”
没想到元宵阁的生意都到这儿来了,温婉有些心不在焉,便是她,也只见过一回。
具体什么时候,她已经记不清了,恍惚那是个格外燥热的夏日,嫡系的兄弟姐妹们,坐在亭子里,一口口吃着甜点,吹嘘炫耀着美味。
而她,被罚跪在院子里,顶着炎炎烈日,饿的肠子都快打成结了。
她记得,那叫糖蒸酥酪,一碗巴掌大的甜点,能抵什么饿,但是,快饿疯了的人,有什么资格挑三拣四?
没有奇迹发生,她就那样跪着。
那一天,她望着凉亭里,锦衣玉食的兄弟姐妹们,头一次生出了某种强烈的欲望。
好饿。
此后的每天,每夜,她再也感觉不到食物填满肚子时,那充盈幸福的滋味了。
捧着荷花碗的手紧了紧。
“怎么了?果然我还是……”察觉到徒弟的异样,以为徒弟在遗憾不能用上全套外带的餐具,陆離转身就要再去一趟。
多大点事儿。
他倒不觉得这有什么,想要就去做,更何况,这也不麻烦。
眼见着师傅真就要为这事再跑一趟,温婉急了。
“我捏个诀也能吃,再不济,还能找后厨要个木勺呢。”
温婉倒觉得这有些小题大做了,明明师傅出门在外还惦记着她,她却鬼使神差地说出了那样的话,她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脸蛋。
哪有让长者做这种事情的,“师傅你告诉我在哪买的就好,要去也该是我……”
“诶,再拉扯下去,甜点都要变热了。”
陆離施法一点,碰了一下荷花碗,阵阵凉意生起,可这也维持不了多久,毕竟他也不是冰系灵根,要是阿汾在这就好了。
感慨了一瞬,陆離又是正色。
真心觉得这没什么,但不说清楚,又要继续纠结下去,本来就是很小的事情。
他干脆转身,拍了拍徒弟的肩膀,认真掰扯道,“想要就去做,不要留下遗憾。”
人生在世,没必要事事妥协,习惯了妥协,以后便都是将就。
“很多年以后,倘若你还能回忆起今天,是不是就只会记得没有勺子的遗憾,而忘记了吃到新奇点心时雀跃?”
他不希望这样。
至少,他能做到,就没必要省那点功夫。
清朗的声音不疾不徐,认真而坦然,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
温婉怔愣。
师傅……
“都道人生皆苦,你的前生如何,我管不着,也无法改变,但是……”
分明是清俊冷冽的容貌,如同天上月,气质疏离,又似游离人间的神灵,然而,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人,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注视着她,爽朗一笑……
“我希望你往后,记住的都是快乐。你可是我陆離的徒弟啊,我要是做不到,那就是我的失职!”
……耀眼的像盛开的阳光。
师傅又是风风火火地走了,温婉忍不住呜咽一声,捂脸蹲身,缩成一团。
清朗的声音回荡在耳边,心里满是酸涩,又升腾起奇怪的感觉,像被什么东西,戳到了坚硬的内心,眼睛不自觉地氤氲了泪意。
她吸了吸鼻子。
心头鼓胀,又是难受,想说话,又不知道跟谁说。
半晌,她挪了挪发麻的腿,凑到了男修跟前,仰头,看着一直没有说话的前辈。
师傅的朋友,也是一样的心情吧。
温婉小声,但很认真地说道,像在自说自话,又像迫切分享着那份鼓胀的心情。
“师傅很好,对不对?”
像个旁观者,看完了全程,无名依然面无表情,破损的灵核缓慢修复着,他垂眼,看着眼眶通红的女修。
无法理解人类的感情。
不过是一道甜食,为何会有如此反应。
但是……
“嗯。”他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
温婉破涕而笑,眉眼弯弯,“是吧,师傅最好了!”
从今往后,我也是有长辈偏心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