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竹君冷哼:“打肿脸充胖子。既无能,又无自知自明。看看吧,妃位的娘娘们都低调着呢,倒是出来省亲的,都是些中位嫔妃。皇后娘娘还没说要归府省亲呢,一个两个倒蹦跶起来了。”
最近李竹君气性颇大,动不动就好似吃了炮仗似的往外冒火星。一来是牵挂着冯子康,心里烦躁;二来是听过了冯晓瑟描述过未来将要发生的事,对冯府败落的始作俑者老太爷、冯修容、大老爷、大太太都甚为不屑。
喜鹊垂着头,不敢搭话。
春风拂过。水旁的柳枝轻轻地摇曳,远处有几只鸟儿在树梢上跃动,欢叫。
李竹君心头的燥火缓缓褪去,世间还是很美好的,何必把心神投注在那些不愉快之上。平静下来,想得更深,冯晓瑟对她说过,三房一家四口,被流放。而作为罪魁祸首的老太爷他们的结局,李竹君是想都不敢想。
同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十几年,虽有龃龉,但到底还是希望一家人能够平平安安,和睦相处。尤其是老太爷、老太太,即使对冯子康不慈,毕竟生身父母,打断骨头连着筋。若是要面对父母获罪身首异处,孝顺的冯子康心中该有多么痛苦。
思及此,李竹君心中又存下了几分的怜悯:“先回房用饭吧。”
“是,太太。”
喜鹊紧跟在李竹君的身后,只听李竹君又说:“备上一万两银票。”
“是,婢子这就去办。”
味同嚼蜡地用过午饭,李竹君带着喜鹊前往景寿院。
景寿院。
盛开的杜鹃花,红艳艳的,一朵紧紧地挨着另一朵,聚成一个个大小不一的花球,连成一片密密匝匝的花海,仿若朝霞一般瑰丽灿烂。
正厅。
丫鬟们撤下桌上的杯盏,大太太已经伺候过老太太用饭。
身着紫色绸布比甲的丫鬟捧着一盆热水,大太太挽起衣袖,拧干毛巾,递给老太太净手。
李竹君笑着上前,行礼:“请老太太安,大嫂好。”
老太太眉舒目展,一派慈祥地道:“你来了。用过饭不曾?”
李竹君从身着蓝色绸布比甲的丫鬟手里接过清茶,双手捧给老太太,含笑道:“谢老太太关怀,媳妇已经用过饭了,今儿老太太进得香?”
“嗯,还不错。”老太太接过茶杯,轻啄了一口,慢条斯理地说道。
李竹君看了看老太太,又看了看一旁低眉顺眼的大太太,无心客套,直接了当:“不知老太太唤媳妇过来有何事?”
老太太递了个眼神给大太太,大太太心领神会,笑着对李竹君道:“三弟妹,请你过来,是为了修容娘娘归府省亲的大事儿。”
李竹君一挑眉:“哦?”
“三弟妹知道,府里最近忙得不得了,千头万绪,我一时分身乏术,想请三弟妹搭把手,管上一摊子杂事,不知三弟妹可还愿意屈尊帮我这个忙?”
李竹君心里有数,一旦接过管事的符牌,就意味着承担责任。眼看着府里官中的给出二十万已经所剩无几,如果支不出钱来,为了让事项顺利完成,少不得要自掏腰包填上这个空子,要不然就是办事不力,对修容娘娘不敬。大太太以往从来都是牢牢把着权柄,这次竟然愿意放手,不得不说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呐。
李竹君面露难色,踌躇地:“大嫂发话,照理我理当遵从。可是一来我自来并未掌过家,主过事,打理的也不过是景澜院的一些鸡毛蒜皮的琐事,修容娘娘深受圣恩,归府省亲,一枝一节,责任重大,我恐怕难当大任。
二来我们老爷出门在外,与同僚间的一些礼尚往来也需要我来接手,我愚笨得很,处理这些已经精力不济。我倒是有心为修容娘娘尽一份心力,只怕是力有不逮,误了娘娘的美事,就是我的罪过了。”
李竹君的回答似乎早在老太太与大太太的预料之中,大太太仍旧笑脸盈盈,而老太太微敛着眼帘,双手相交轻握着放在膝上,看着好像是在闭目养神。
接下来的话才是重头戏,大太太心里又打了一遍腹稿,才开口说道:“三弟妹过谦了,阖府谁不称赞你有一颗七窍玲珑心。不过你也说得在理,三弟公干在外,家里头你的确要多费心。既然如此,我宁可劳累些,也不能勉强三弟妹。
修容娘娘是伺候在陛下身边儿的人,代表着皇家的脸面。如今府里的一应摆设、玩器仍旧缺了好些,派人出去采买吧,这东西也讲究缘法,一时半会也买不到上好的。
我瞧着,先老太太的嫁妆里头,有好些积年的好东西,都归了三弟。不知三弟妹能否借出来撑撑门面,待到省亲结束之后,再一并归还。”
前面的不过是铺垫,原来这才是重点,大太太看上了先老太太留下的宝贝。
大太太的为人是茶壶里头下元宵——只进不出。到了她手里的东西,还能指望她还?到时候随便一个什么借口,反正她修容娘娘撑腰,说是修容娘娘看上眼了,为了讨陛下欢心进贡了,谁又能奈何得了她?
李竹君心中不豫,面上不显,温和地笑着:“一家子亲骨肉,说什么借不借的话,没得伤感情。难得大嫂您看得上眼,修容娘娘若是喜欢,我和老爷作为叔叔、婶子,就是把东西献出来,也是没有二话。”
听到这里,大太太喜得合不拢嘴。
“不过……”李竹君缓了口气,继续说道:“不过大嫂有所不知,先老太太的遗物,我们老爷统统收在库里,从没见过天日。老爷孝顺,每到先老爷,先老太太忌辰,都会素衣素服,点上香烛,对着这些遗物,拜祭一番,十几年了,从未曾间断。东西虽然是宝贝,但是受了供奉先人的香火,再奉到修容娘娘跟前,似乎不太吉利。”
大太太笑容一窒,脸色微变:“竟有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李竹君的眼神中多了几分挪揄,掩嘴轻笑:“大嫂说笑了,您素来端方贤淑,这小叔子院里的事,做嫂子的自然是不知道的。”
李竹君直白地嘲讽大太太手伸的太长,大太太如何听不出来。她不由得气血上涌,只是话头由她挑起,此时也不好反驳,只见她脸色一会儿青一会儿白,很是精彩。
老太太掀开眼皮,声音悠长地道:“这不是什么大问题,找个得道高人,做做法,去去阴气,也就是了。”
大太太一听,心里登时松了口气,老太太到底还是站在她这边的。连忙接话:“到底是老太太,见多识广,咱们后辈着实没法儿比。”
老太太自得地微微一笑,犀利的眼神斜睨着李竹君。李竹君不紧不慢地应道:“旧时曾听我祖母说起,受了先人香火的器皿,虽不曾入土,也可归之于明器。”
老太太脸色一沉,别人的话或许可以不在乎,但李竹君口中的祖母全德郡主,任谁也得敬三分。
全德郡主乃是真正的金枝玉叶,论起规矩,谁能比得上她?而宫中的规矩、礼仪,极为严苛,断断不会容忍这种低级错误的发生。幸而如今只是婆媳私下议论。老太太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老三媳妇说得有理。既然是明器,自然不能摆到明面上来。何况修容娘娘打小儿身子弱,先人使用过的器物阴气太重,唯恐冲撞了贵人。”
大太太不甘心,撇着嘴:“也没有这么严重吧。”
老太太心下暗暗骂一句“蠢货”,瞪了她一眼:“此事休要再提。”
她不由得懊悔,一大早的,大太太便过来景寿院服侍,被奉承了一大摞好话,竟飘飘然,赞同大太太提出这样的建议,实在是失算了。
宫中有密探,分布在朝廷官员,后妃娘家,这是大人们心照不宣而又不能说破的事实。如今大太太愚蠢的想法不知有没有被宫里的眼线知道,万一……
老太太有些焦虑,喜新厌旧是男人的本性,宫里如花似玉的美人数不胜数,修容娘娘虽得圣心,但唯有诞下子嗣,地位方能稳固。府里如今一步都不能行差踏错,稍有不慎,牵连修容娘娘,可如何是好?
想到这里,老太太不禁又暗恨冯子康,先老太太留下的东西,好好收着不就成了,又何必拜祭?
定了定心神,老太太掩去眼中的怨怼,笑着对李竹君道:“是我老太婆糊涂了,竟然忘了冯家的三老爷是最孝顺的。”
李竹君假装听不懂老太太的嘲讽,低眉顺眼地:“老爷的心,老太太是再清楚不过的。”
老太太“哼”了一声,气不打一处来,张了张口想要说话,又怕被人嚼舌根说是与小辈一般见识,到底还是忍了下来。
大太太见捞不到任何好处,而且老太太的气势矮了一截,急了,原先端着的高雅姿态顿时原形毕露:“三弟妹,你这边不愿,那头推脱,你们三房总不能一点力都不出吧?修容娘娘省亲,给府里增光添彩,上上下下,哪怕是一只猫儿,也沾得荣耀。我看这样吧,准备筵席的时候,你就把你的厨娘送过来,她的手艺不错,想必手底下的活儿也不会失了冯府的脸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