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件货物的价格高昂时,商人为了谋求利润,往往会更加多地生产,供应市场,市场上的货物充足了,竞争加大,价格自然就会下降。相反,如果价格太低,商人们为了避免损失,就会减少生产,市场上的货物就少了,物以稀为贵,价格自然就会上升。所以,当货物的价格低廉时,要大量购买,储存。当货物价格升高时,就要毫不犹豫地出手卖出去。”
“这……”
冯晓瑟的话,让大掌柜陷入了沉思。她做生意,从来只是从价格上,商贸行是否能够赚钱来行事,却从来没有从整个市场甚至商品的源头的角度上来考虑问题。她在商业上面很有天赋,几乎是一点就透。
“六小姐的意思我明白了,一贵一贱,时而反复。时贱而买,时贵而卖。”
冯晓瑟眼睛一亮:“真不愧是商贸行的大掌柜,简单一句话就说道了点子上。”
大掌柜笑得合不拢嘴:“哪里,哪里,六小姐谬赞了。”
商道的诀窍,有些人就是穷其一生,也无法得其门而入。自己如此轻易就悟出了一个道理,大掌柜怎能不兴奋。
冯晓瑟又道:“另外,我以为,买卖的时机也是很重要的。就像如今天气渐暖,人们对煤炭的需求不如冬天那样强烈,价格自然会低。但到了冬天再将煤炭售出,那时的价格自然就会高企。同样,如今人们季节交替,人们忙于更换新装,生丝、棉花需求量大,只宜卖出,不宜买入。因为过了这段时期,人们对于布匹的需求就会下降,所以价格也会下降。”
大掌柜一击掌:“的确是这样的。”
“在粮食丰收后,买进粮食,卖出丝、绵;在蚕茧上市,购进织物,卖出粮食。顺势而为,顺时而为。”
大掌柜很激动,起身,对冯晓瑟一鞠到底:“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才刚是我有眼不识金镶玉,怠慢了六小姐。是我眼光浅,想不到六小姐年纪轻轻,竟然有这等本事,假以时日,必将成为一代商业巨贾。”
冯晓瑟连忙起身,扶住她:“不该当大掌柜如此大礼。我也只是说出了自己一些粗浅的想法,具体的事务,还要仰仗着大掌柜的操持。”
“六小姐过谦了。一字之师尚且值得敬重,更何况六小姐不藏私,将如此珍贵的为商之道教导于我,这一礼,六小姐您当之无愧。只是不知六小姐在深闺之中,是如何悟出这些行商的道理?”大掌柜很好奇。
冯晓瑟笑着:“说出来不怕大掌柜笑话,我哪里懂得什么行商之道。只不过是看得仔细一些,听得认真一些。
我身边有一个丫头,家里以种菜为生。她说若是某一年某种蔬菜特别好卖,那么下一年,种植的农户就会特别多,丰收了,菜积压着不但容易坏,更因为数量多了,为了尽快卖出去,农户不惜降价处理,价格也就低了。而下一年,大家都因为去年的亏本而不再种植这种菜的时候,这种菜,又会因为短缺了,价格上涨。说白了,货物的数量必须保持一个平衡,过了,再珍贵的东西都不值钱。”
大掌柜眼珠子转了转:“确实。越为稀少的东西,就越为珍贵。就像琉璃,天下就只有凌国金乡工坊能够炼制,每年面世的物品不超过十件,价值连城可是备受追捧。六小姐果然聪明非凡,见微知著。我心服口服。”
“大掌柜再说下去,可真要让我无地自容了。”
大掌柜笑眯眯的,心中十分的愉悦,想着今后要多多与六小姐接近才好,说不准什么时候,她又能说出一些行商的窍门。
两人相谈甚欢,不知不觉,竟过了一个多时辰。
送走了大掌柜,冯晓瑟松了一口气,正要被小丫头拉去用饭,杜鹃又上前回禀道:“六小姐,昌国公府派人来了,送来了好些补品。”
“来人现在何处?”冯晓瑟忙问。
“是何嬷嬷,我已经带她过来了。”
说着杜鹃转身,朝身后点点头,就见一个五十左右的身穿赭色丝绸比甲,石青色长裙的夫人走来,屈膝行礼:“请六小姐安。”
原来是昌国公夫人身边最为信赖的何嬷嬷。
冯晓瑟连忙侧身,只受了半礼,跟在长辈身边积年的老人也是很有体面的。
“何嬷嬷好。请问外祖父和外祖母一向可好?”
“老太爷和老夫人都好,劳您惦记着。今儿一早,府门一开,消息便传进了府里。贵府三太太派来的人老夫人已经亲自见了,如今正坐卧不安,不知四少爷的伤可好些了?”
“瑟儿代哥哥谢谢外祖父和外祖母的关怀。大夫已经诊治过了,骨头接上,只是不好说将来会不会有后遗症。何嬷嬷,外祖父和外祖母已经有年纪了,您回去的时候缓缓的说,别惊吓了老人家。”
“六小姐放心,小人明白。耽搁了些时候,恐怕老太爷、老太太等得急了,我得先回府禀报。”
“是,何嬷嬷请慢走。”
何嬷嬷还未走远,杜鹃左右看看,见四下无人,轻声地:“六小姐,殷府来人了。”
冯晓瑟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谁来了?”
“殷府。”
冯晓瑟的额头隐隐作痛,冯晓信将殷家二公子的腿打伤了,若是压着往小事上说,只是两个男孩粗鲁地打了一架。殷家还未上门问罪,老太爷和大老爷倒是唯恐事情不够大,落了人后,主动上门请罪。冯晓信被大老爷打折了两条腿,天大的仇怨,也都还清了,难道殷府还不满意?
“来的是谁?”
“这是名帖。”
冯晓瑟匆匆一瞥,只见落款处字迹端庄有力,写着:殷远郊。
冯晓瑟疑惑,殷二少爷派来的人,难道不是代表着殷家?只是私人关系么?可是哥哥和殷远郊能有什么交情?想着,冯晓瑟问:“人在哪里?”
“是个小厮,人已经回去了。”
“回去了?”
杜鹃从袖口里拿出两个巴掌大小的小瓷瓶,一个月白色,一个天青色。瓶身线条流畅,瓷瓶的底部雕刻着荷花花瓣,瓶口塞着一个红色的小塞子。通体乳光晶莹,透着玉一般温润的光泽。
瓷瓶子各贴着一张小纸条,纸条上写着字。冯晓瑟一眼就辨认出,字迹与名帖上的字迹相同,应该为殷远郊所书。白色的瓶身,纸条上写着:内服。天青色的瓶身,纸条上写着:外用。
杜鹃道:“那小厮很谨慎,叩门时,向门房说要见三太太身边四个大丫头的任意一个。门房觉得奇怪,从没有人这样找人来着。
门房问他,他什么都不说。实在无法,门房悄悄找到我。我一露面,他就问我名字。我说我叫杜鹃,他又问我有什么可以证明。我便给他看了我挂在脖子上太太所赐的玉石名牌,他方才相信了。
后来,他就交给我这两个瓶子,千叮万嘱,一定要给四少爷用。说是殷家祖传的疗伤药,很是珍贵。接骨续筋,有神奇的疗效。
六小姐,殷二少爷派来的人似乎对咱们三房的情况很熟悉呢。”
殷远郊。
这个名字很熟悉。
冯晓瑟隐隐觉得自己好像遗漏了什么,她努力地回忆着,到底落在记忆之外的,是什么呢?
殷远郊。
想起来了。
冯晓瑟忍不住狠狠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头,真是榆木疙瘩的脑袋,怎么把这么重要的事儿给忘了。
命途之中看过的影像,并不完整,只是一幕一幕的碎片,拼凑在一起。有些印象极为深刻,有些则只留下了浅淡的记忆——
殷远郊是冯晓信的至交好友,两人情同手足。冯晓信被流放,唯有殷远郊一人相送,并为冯晓信准备了银子和干粮。冯子康被斩首之后,也是殷远郊冒着被言官弹劾的巨大风险,替冯晓信一尽身为人子的责任,为冯子康收殓。
这份人品,至真至整;这份情谊,至深至厚,让人无比感动。
殷远郊。
怎么就把他给忘了呢?
从昨夜到现在,景澜院面临的危机,人人都说冯晓信与殷二少爷结下了梁子。冯晓瑟精神高度紧张,她像是一只刺猬,绷紧身上的每一根刺,去应付外界的各种障碍。这一状态持续着,所以丝毫没有想起殷二少爷就是殷远郊,是冯晓信的莫逆之交。
难道他们的友谊,竟然始于这场不打不相识?
冯晓瑟忽然觉得疲惫不堪,兜兜转转,似乎有什么在慢慢地改变,似乎一切又都回到了原点。
少了一股精神气的支撑,就如同战士失去了斗志,冯晓瑟整个人,都萎靡了不少。
杜鹃心有不忍:“六小姐,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要不您先回房用饭,歇一会儿吧。”
冯晓瑟强打精神:“我撑得住。还有何事?”
杜鹃默了默,终于开口说:“昨夜老太爷和大老爷到殷家去,敲锣打鼓的,今日京城已经传得沸沸扬扬,好些人已经知道了四少爷的腿被打折了。
角门外有一对兄妹。说他们就是在味香楼外卖艺的,四少爷是为了他们而与殷家二少爷打起来的,他们不是忘恩负义的人,无论如何都要向四少爷磕头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