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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 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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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七章流星

“瑟儿。”长恭帝的声音微微的嘶哑、干涩。

“陛下,您醒了。”

冯晓瑟搁下手中的小狼毫,飞快地来到长恭帝的床榻前:“陛下,您觉得怎么样?要不要传太医?您饿不饿?有温着的鸡丝粥、肉末粥,您用一些可好?”

她的关心溢于言表,长恭帝笑着:“朕还好,只是渴了。”

冯晓瑟扶着长恭帝坐起,又端来一个玉碗,送到长恭帝唇边。

长恭帝闻到那气味,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冯晓瑟忙道:“这是参汤,太医说人参补中益气,陛下可以当成茶水喝。”

长恭帝轻抿了两口,便不肯再喝了:“一股子药味,还不如白水呢。”

冯晓瑟笑道:“良药苦口利于病。只要陛下遵医嘱,好好吃药,好好休息,身体大安了,就可以不再吃药了。”

苏凉山逍遥宫神医摇光,曾被请入宫,替长恭帝看诊,临了,留下一些丸药,扔下一句话:天定之数,命定之数,非人力可以扭转。之后,翩然而去。

很美好的愿望,但两人都心知,这仅仅是美好的愿望。

长恭帝抬手,将冯晓瑟耳旁的碎发轻轻挽起:“瑟儿说的是。”

两人默默地对视着,近在眼前的人为何如同远在天边?

“瑟儿,什么时辰了?”长恭帝问道。

冯晓瑟敛了敛心神:“已是亥时了。”

“朕想出去走走。”

仿佛回到最初的本真,长恭帝的眼眸天真纯净,好似春天凝在绿叶上的露珠。

外头寒风凛凛,滴水成冰,可是冯晓瑟说不出拒绝的话:“陛下您想去哪儿?”

长恭帝想了想:“摘星楼吧。那儿是宫里的最高处。朕想再看一看朕的锦绣河山。”

他的脸颊染上了一抹红晕,露出了十分想向往的神情。

寒冷,自指尖蔓延,一直到达心尖。

这是最后的告别么?

冯晓瑟垂下眼帘,掩饰着眼里的泪花:“嫔妾这就去找吴总管来。”

冯晓瑟提着灯笼在前头走着,吴名背着长恭帝在后头跟着。没有惊动其他人,三人便就这样往摘星楼走去。

摘星楼有一百零八级石阶。

危楼高百尺,手可摘星辰。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

吴名小心翼翼地将长恭帝送到鹅颈靠上坐着,仔细地为他整理略微凌乱的厚厚大氅。

“吴名,这些年,你尽心尽力地照顾朕,辛苦了。

吴名手微微一抖,随即跪倒在长恭帝跟前:“能够伺候陛下,是奴才的福分,不敢言辛苦。”

“朕记得,你今年,也四十岁了吧。”

“是,陛下。”

“辛苦了多年,原也该好好歇一歇了。可是珏儿,他身边伺候的人,朕不放心。吴名,将来,珏儿就是你的主子,照顾他就如同照顾朕。”

吴名重重地磕了一个头,说话时声音已是哽咽:“奴才必定全心全意伺候主子,粉身碎骨以报陛下的信任。”

“吴名,封宫殿监督领事,兼元乾宫总管。”

宫殿监督领事,乃是整个皇宫的太监首领。

“奴才谢陛下恩典。”

长恭帝唇边含笑:“好了,你退下吧。”

“奴才告退。”

吴名咬着牙,眼眶通红,凝视了长恭帝片刻,态度恭敬地磕了三个头。转身,眼泪就止不住地汹涌而出。他连忙抬手,衣袖擦去了泪水,脚步踉跄地离开了。

“瑟儿,过来。”长恭帝朝冯晓瑟伸出手。

冯晓瑟将手放入他的掌心里,坐到他的身旁。

两人并肩,极目眺望。一盏盏的宫灯好似一串长长的珠链,将宫道点缀得斑驳陆离。

长恭帝轻声道:“朕年少时,先帝曾带着朕和承平郡王到城外山林狩猎。那一次,先帝遇刺,幸而上天保佑,只受了轻伤。可自那之后,朕便再也没有迈出过皇宫一步。

朕年少时的理想,是成为大将军。威风凛凛,骁勇善战,于千军万马中取上将首级。

先帝说,晔儿,这一张龙椅,不好坐。朕忍气吞声了三十年,也许你也需要三十年,也许你的儿子也需要三十年,但无论如何艰难,这是连姓儿郎的责任。

一家就是一盏灯,家家户户交织在一起,就是万家灯火。当中,有温情有残酷,有光鲜有辛酸。这就是朕的百姓,这就是朕的国度。

朕这一生,无悔。”

一股冷风拂过,寒彻心扉。

“陛下,您是明君圣主。”

长恭帝头枕在冯晓瑟肩上,他似乎累了,眼神涣散:“朕不在乎旁人的评价,朕只在乎事实。”

冯晓瑟的眼眸蒙上了忧伤:“事实是,您确实是明君圣主。”

长恭帝轻笑:“瑟儿,谢谢你。”顿了顿,长恭帝又道:“瑟儿,你可曾怨过朕?当初你是女官,年纪到了便能放出宫去,与家人团聚,寻一门亲事,养育几个儿女。是朕将你强留在宫里,是朕让你卷入这漩涡。你可曾怨过朕?”

“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确不是嫔妾希望中的生活。但是,嫔妾从未怨过。能遇见陛下,能诞育珏儿,于嫔妾这一生,已经足够。”冯晓瑟幽幽低语。

不曾言爱,也不敢言爱。然而,似水流年的某一刻,遇见他,只因一个眼神,便一生驻留心里。

重生一世,也许就是为了遇见她。

“瑟儿,你信朕。朕心里有你。”长恭帝的声音越来越低:“瑟儿会一直将朕记在心里么?当你老了,窝在温暖柔软的床榻间,你会记得那一夜,与朕并肩遥望万里河山……”

眼角的泪水无声地滑落,只听冯晓瑟柔声地说道:“当我老了,我会记得凋零的落花,瞬间灿烂的烟火,还有爱过的人……”

墨色的天空,星辰闪耀。

那一颗星子,化为流光,划过天际,隐没于黑暗……

太上皇长恭帝连晔薨逝。

皇宫中开始忙碌着丧事。长恭帝的梓宫就安奉在元乾宫,宫门外列置旌幡,并建起道场,有众多和尚诵经,以超度亡灵。

年仅七岁的长钦帝连珏亲自到元乾宫行殷殿礼,陈设金银锭,设祭宴。文武百官齐集,跪在宫殿外两旁,礼部宣诏官诵读祭文,读毕焚之。再将长恭帝生前御用的冠袍带履,绫罗绸缎,及珍玩等通通付之一炬。

母后皇太后和圣母皇太后皆身着玄色长袍,不施脂粉,不佩首饰,在全身缟素的宫女扶持下,立在元乾宫前台阶上哀伤悲泣。

百日之后,长恭帝的梓宫送入皇陵,上尊谥,是为长孝继天文武宽仁圣明至诚勇毅恭皇帝。

幽幽深宫,更显寂寥。

从未曾感觉到毓秀宫是这样的空旷,虽然有宫灯一盏盏,却似乎依旧无法照亮无边的暗夜。

季节仿佛失去了温度,寒冷在不知不觉中更落寞了几分。

宫中的女子,鲜活,争斗,邀宠,只是为了那一个男人。如今他不在了,再好的颜色,再多的娇媚,也只能像是花儿离开了孕育的土壤,迅速地枯萎。

冯晓瑟倚靠在窗边,她只静静地看着窗外,一头墨色长发披散在肩背上,手里握着一串黑檀珠串,轻轻地摩挲着。黑檀珠串曾是长恭帝日常所佩戴的,如今物是人非,而那油润如玉的珠子上,好像仍然残留着他温柔的气息。

如果可以,她也愿意做一株柔弱的花,被人精心呵护,怜惜着,不需要兢兢业业,费尽心血地拼搏,哪怕是枯萎,也有着绽放一春的艳丽。然而长恭帝希望她能够成为一棵树,一棵无惧风雨,扎根于连国江山,支撑连国天下的参天大树。

前路漫漫,没有了他的引领,莫名地,冯晓瑟心中有两分恐慌,但更多的,是坚定。他的心愿,她总会完成。

玉娘手里端着一盏羊乳,悄然走近,低声道:“娘娘,夜深了,早点歇息吧。”

冯晓瑟将黑檀珠串套进手腕,抬手接过羊乳,抿了两口,回头看了看桌案上那摞成小山般的奏折,收回目光,摇了摇头,道:“我还不困,再看看奏折吧。”

玉娘看着冯晓瑟明显消瘦的脸庞,那双晶亮的眼眸仿似蒙上了一层灰霾,不禁心疼地劝道:“娘娘,您从早忙到晚,可事情总是做不完的,身体要紧。母后皇太后已经卧病在床了,若是您再有个闪失,陛下可要怎么办呐?”

母后皇太后文采薇当初听得长恭帝薨逝的消息之后,便吐了血。文皇太后在长恭帝还是太子时便是先帝钦点的太子妃,少年夫妻,一路扶持,感情深厚,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永别的一刻的来临,还是让人痛彻心扉。

文皇后强撑着身体打理长恭帝的丧事,事必躬亲,那是能为他尽的最后一份心了。从皇陵回宫之后,文皇后便倒下了,一病不起。

冯晓瑟目光微沉,长恭帝已经逝去,无论后宫里还是朝堂上,文皇太后的地位无疑是举足轻重的,她的威望,人脉,都不是如今的冯晓瑟可以比拟的。

两宫皇太后辅政,是长恭帝留下的遗旨,但除了早已经是一条船上的文家,吕家,冯家,李家,真正心服口服的朝臣能有多少?

“母后皇太后今日身子如何?”冯晓瑟问。

玉娘应道:“还是老样子。半日昏睡半日醒的,不过今儿陛下陪着太后娘娘用晚膳,太后娘娘多进了半碗燕窝粥。”

听得玉娘提起长钦帝连珏,冯晓瑟的眸光暖了暖,七岁的男孩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无论是上朝听政,还是入书房读书,皆是专心致志,谦虚认真,而且对自己严格要求,坐言起行,必要符合帝王的规范,再加上他聪明伶俐,敏而好学,一段日子下来,倒是让朝臣们对小皇帝刮目相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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