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城第一医院住了几天之后,张素芬终于知道了这是个居住大不易的地方,也知道了什么叫做花钱如流水。
我在家煮了粥带到医院的时候,见到了她们的争吵。
就在病房那层的消防通道,叔叔做完透析在休息,我放下了东西出来找人。
“钱也借不到,那我儿子的病怎么办?”
“尊严值几个钱?”
“你去跟他们借钱,我就不信他们不给!”
张素芬的声音尖锐而刻薄,带着无比的歇斯底里。
守护儿子的女人,爆发出来尤其可怕,带着滔天怨气。
等她的声音落了,我听到妈妈说话了。
无力,疲惫,安静的声音。
“他们没有义务给我这笔钱,所以我不会去。妈,我今天下午回长洲,想办法跟朋友借一点。”
“你能借到多少?一万?两万?我早看清楚你不是什么好东西,就是我儿子瞎了眼,对你掏心掏肺的。我告诉你徐清,你要是不去借钱,我就把苏软那点破事闹得人尽皆知。”
“我的儿子过不好,你闺女这辈子也别想过好!”
我听到这个皱了皱眉,推门走进去。
正好看到张素芬揪住我妈的头发,面色狰狞。
我上前一步狠狠地推开了她,仔细看我妈身上没有任何伤口,这才松了一口气。
“我呸,一个贱人也知道要尊严。当初给有钱男人生孩子的时候,不见你这么要脸。”张素芬愤怒的骂道:“徐清,我儿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弄死你!”
妈妈的脸色一点一点的惨白下去,嘴唇微微颤抖却说不出半个字。
我是她人生中的一个污点,洗不干净的。
我扶住她的胳膊,盯着张素芬说道:“我去唐家要钱,但是从今往后再从你口中听到一个脏字,就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苏软……”我妈的声音短促又急切,死死地抓住我。
张素芬看着我怀疑的说道:“你说真的?”
“说真的。”我面无表情的说道。
张素芬眼泪哗啦一下就掉出来了,然后狠狠的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对我赌咒发誓,“只要你能弄到治病的钱,我把你妈供起来都行。”
她离开之后,我讥讽一笑。
“苏软,我不许你去。”妈脸色从未有过的严肃,“你跟唐家没有任何关系,这笔钱,我会去借。”
“您跟谁去借?同事?亲朋?”我每问一句,我妈的脸色都白一分。
同事虽然都是老师,但是一个个拖家带口的,都不好借这些钱。
至于亲朋,我长这么大从没听我妈提到过她的家人。叔叔那边都是一切穷亲戚,更不可能了。
“妈。”我抱住她,“你有个幸福的生活不容易,叔叔还算是个好男人,他值得。”
我的肩头湿了一片,我妈妈无声的哭着。
在生活面前,有时候除了妥协,我们别无他法。
我打通了一个电话,预约好下午四点去唐家。
打完电话之后,我们母女两个坐在台阶上,一言不发。
妈妈轻轻地抚摸着我的头发,过了一会儿又哭起来。
我枕在她的膝头,平静的说道:“妈,其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您别想太多。”
十五之前我一直待在唐家,我妈每两个月可以去看我一次。
十五之后,唐平业二婚,把我送到了别处寄养。
十八九岁的时候,我妈的生活稳定下来,把我接到了她身边。八壹中文網
这个一贯坚强的女人泣不成声的说道:“软软,他们那样对你,我怎么能放心。”
我叹了口气,坐直了身子帮她擦了擦眼泪,“都过去了,妈,真的都过去了。”
下午一点钟,我启程前往唐家。
路线很熟悉,地铁公交倒了几次,到了不能坐车的地方徒步前往。
这一片住着不少有钱人,依山而建,环境清雅。
我站在路口,看到一辆车子缓缓驶过来。
下来的是唐叔,唐家的老管家了。
“小姐,好久不见了。”唐叔对我笑的感慨万千。
我笑了笑没说话,跟他走了。
三点五十的时候站在门外,唐家老太太最厌烦别人迟到。
唐家的摆设有了些微变化,家具换了新的,但是人还是那些人。
唐叔带我进了会客厅,唐李氏坐在那儿。
“您好。”我客客气气的打过招呼。
她打量了我一下,不甚满意的说道:“如今连个奶奶都不叫了。”
我没吭声,她让我坐了下来。
“这些钱够用吗?”唐李氏推过来一张支票。
五十万,看来一早已经把情况摸清楚了。
我点头,还是没说话。
唐李氏盯着我看了老半天,“你在我跟前养了十多年,竟然是一点情分都没养出来。也不知道是你太寡情,还是我这个老太太做人太刻薄。”
“您仁至义尽。”我微笑。
到了这个份上还肯见我,给我钱,的确是仁至义尽。不过唐李氏从不做亏本的买卖,这个我太清楚不过了,静候她的下文。
“唐家到了你父亲这一脉,只有你跟静雯两个姑娘了。”唐李氏拿出一个玉镯子,看着我说道:“从前你祖父跟人定了小辈的婚约,现在只有你能履行了。”
那唐静雯呢?
唐家上一辈甚是辉煌,能让唐老定下婚约的,对方家世必定显赫。这种事情居然让给我,我很是不信。
但是我没问。
唐李氏早已习惯了我的寡言少语,挥了挥手疲惫的说道:“你在这里暂住几日,我找个时间让你跟对方见面。”
我起身告别,上了楼。
走在熟悉的楼梯上,记忆一点一点的开始复苏。
十五年啊,我整整在这里生活了十五年。
我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镜头,不大,但是五脏俱全。
我站在门口好一会儿,才推开门。
屋子里的陈设一直没变,打扫的很干净。
进去之后坐下没多久,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怎么样?”妈妈的声音在颤抖,“软软,你还好吗?”
我盯着墙边的衣柜看了好一会儿,衣柜很大,上面有锁,还有一点镂空雕花。里面很闷,很黑,还有一种木头特有的味道。
想到这些,我的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
“软软!”我妈的声音一下子尖锐起来。
我这才回神,下意识的说道:“我都这么大了,衣柜也塞不下了啊。”
“软软,你别吓妈妈,你离开唐家!”妈妈急促的说道:“我这就去接你。”
我十五岁之前,在唐家遭受过非人的虐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