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上了船,把手电筒搁在船头,自己划着船准备渡江回城了,天边露出了鱼肚白,雪停了下来,有曙光从东方的天幕里折射到江面上。
看着天边渐渐扩散开来的晨光,我的心里忽然就亮堂了起来,仿佛自己获得了重生。
上了岸,发现昨晚引我上船的老婆婆就站在渡口等我,我下了船走到老婆婆面前问道:“昨晚你去哪里了?”
“你顺利到达了你要去的地方,平安归来就好,你管我去哪里了呢?”老婆婆看着我的脸说道。
“好吧,我要回裁缝铺了!”我无奈地看了眼老婆婆,就往回城的方向奔去,心里激动着:师父说了,只要我活着回去,他就帮我想办法换张脸。
来到大街上,远远地就看见裁缝铺的大门已经打开了,我跑进了裁缝铺,看见师父正在虔诚地给神龛上的红绸上香。
“师父,我回来啦!”我看着师父喊道。
“嘘……”师父示意我不要说话,我站在他身后,看着他在给红绸扣头上香。我也学着师父,有模有样地给红绸磕头上香。
上香完后,师父从铺子后面的灶房里端来两碗热粥,我和师父坐在桌前开始喝粥了。
太久太久没有吃过这么温暖美味的粥了,我一边用勺子舀着热粥喝,一边忍不住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心里念着:爹,娘,我终于活了下来,还有了师父。
“丫头,你叫什么名字?”
“我,我没名字……”我低下了头,答道,不敢看师父的眼睛,娘生前虽然疯掉了,但是临死的时候告诉我,不要告诉别人我是谁。
师父沉默了,似乎看出了我有难言之隐。
“丫头,我看你这身衣服,虽然脏了被烧破了,但是看着布料,你应该不是穷苦人家的孩子,看你的手,应该没干过什么粗活,你爹娘应该是书香门第吧?”师父看着我,问道。
“这年头,读书人命薄如纸,我倒是希望我爹娘都是种田的农家,这样我们就不会家破人亡了。”我吞了吞眼泪,答道。
“要不这样吧,你跟师父姓章佳,师父赐你一个名字,叫楚瑅,怎样?”师父看着我问道。
“章佳楚瑅?章佳这个姓很少见啊!谢谢师父赐名!”我感激地看着师父,说道。
“嗯,章佳是满族的姓氏,我父母是满族人,不知道的人都以为章佳是我的名字,其实我是姓章佳名冡阁。”师父解释道。
“原来师父是满族人!”我埋着头喝着热粥,低声说道。
“其实我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人,我只知道收养我的父母是满族人。”师父纠正道,看了看神龛上供奉的红绸。
忽然觉得师父也是苦命人,同是孤儿,我至少知道自己的亲爹亲娘是谁,知道自己的身世,而师父活了大半辈子,竟然连自己到底是谁都不知道。
“师父,您为什么要把红绸供奉在神龛上?”我好奇地问道。
“那不是普通的红绸,是章佳裁缝代代相传的神布,它的年龄比我还老。”师父用敬畏的眼神看着神龛上的红绸说道。
“有多老?”我看着神龛上依然闪着黄辉的红绸,问着师父。
“具体年龄我也不知道了,收养我的爹娘把它从蒙古草原带到中原,期间我们搬过十几次家,每次搬家我爹娘都会首先带上这匹红绸,到了新家就会把它继续供奉在神龛上。”师父眼神迷离,回忆着往事。
“这么多年了,为什么红绸看上去还是像新的一样?”我不解地问道。
“我爹娘说章佳裁缝的老祖先死了之后,魂魄一直附在红绸里,有了灵魂的红绸,就有了生命,它会吸取天地间的灵气,维持布匹的新度和亮度。”师父收了碗,边说着边走进了灶房。
我跟着师父走进了灶房,发现灶房被师父打扫得好干净,想来师父一定是一个很爱整洁的人。
却不料师父把碗筷放进了一盆淘米水里就准备离开灶房了,见师父离开了,我蹲在了地上,准备洗碗。
师父见状对我说道:“别碰那些,裁缝手不能沾烟火、脏水,会脏了布神的魂灵,这些活留给该做的人做。”
“谁?”我站了起来,看着师父问道。
“她在楼上,她怕见生人,等熟悉你两天了,她自然会下楼来见你。”师父答道。
“那我去楼上看看她。”我说完就准备上楼去。
“别去,你会吓着她的,你还是过来,我跟你讲一讲我们章佳裁缝的规矩和忌讳,坏了规矩犯了忌讳,轻则受罚,重则逐出师门。”师父满脸严肃,看着我说道。
我看着师父严肃的模样,连忙走到师父跟前,跟着师父来到了放满工具的操作木桌前。
师父指了指摆放着大中小剪刀、板尺、条尺、粉擦等工具的桌子说道:“这是裁缝桌,除了摆放裁缝用的工具和布料,其他任何物品都不能放在桌子上,如果被我发现了,你是要挨打的。”
我看着桌子上大大小小的工具,还有颜色各异的剪刀和尺子,忽然觉得裁缝这行比我想象的复杂多了。
“师父,你是专门给死人做衣服的么?昨晚我送的衣服是寿衣。这些工具都是做寿衣用的吗?”我疑惑地看着满桌的工具,问道。
“我给活人量体裁衣,也给死人量尸裁衣,昨晚我特意让你从江上走水路去送那套寿衣,就是想考验你能不能克服对鬼魂的恐惧,章佳裁缝挂牌做活人衣服,其实暗地里更多的是给死人做寿衣,只是没有伸张出去,怕有些活人忌讳,不敢来找我们做衣服。”师父答道。
“昨晚确实遇见了几个鬼魂,租船的老婆婆根本没上船,而是我看不见的东西在划船送我到江对面,还有一个男水鬼从船底爬进了船篷里面求我帮忙。接收寿衣的女人也不是活人,她没有影子,千枫寨外面有座新坟,坟头上有个少年,应该也不是人。”我看着师父回忆道。
师父听了我的讲述,好像一点也不意外,他点了点头,说道:“你能坐着鬼撑的船把衣服送达,还能活着回来,证明你阴命里有贵人,那些孤魂野鬼也不敢轻易伤害你,这是做章佳裁缝的前提条件,抗不过鬼魂纠缠的人是学不到我们这门手艺的,多半会被吓跑或者吓死。”
我心里不禁唏嘘不已,原来师父昨晚确实是在考验我,如果不是爹娘的死对我内心造成的冲击,我根本没有那么强的意志熬到天亮,不管看见什么了,我心里只有一个信念:我要活下来。
“什么叫阴命?”我不解地问道。
“天生带有‘阴阳丝’的人阳命很苦,克己克亲,然而相反,这类人的阴命很好,孤魂野鬼都对其敬而远之,不敢亵渎冒犯。”师父耐心地解释道。
“谢谢师父!”我看着师父说道。
“谢我什么?”师父冷静地看着我,问道。
“谢谢师父收留我,让我不用再流落街头,四处逃亡。”我含着泪道谢道。
“不用谢我,你应该感谢若翎,昨天天黑了,她在楼上看雪,看见了蜷缩在街角瑟瑟发抖的你,求我收留你,我已经有三十年没收过徒弟了。”师父冷冷地说道。
“若翎是谁?”我问道。
“我女儿,一个哑女,惧怕剪刀,十八岁了,一直怕见生人,躲在了楼上。”师父答道。
“那她是我姐姐,我比她小两岁,她怎么会哑巴了?”我看着师父问道。
“十年前看见了不该看见的东西,给吓哑巴了,也是从那时候起惧怕见生人,你千万别拿剪刀到她跟前,要不然她会吓得几天不出房门。”师父严肃地叮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