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惊呆了,坐在地上,看着师父小心翼翼地捡起了地上的布娃娃,神情悲痛而庄重,他轻轻地将布娃娃身上沾的灰尘拍去,搁置在了神龛上,转而捡起地上的红绸,一寸一寸地轻轻地拂去红绸布上沾染的尘埃……
从来没有看见过师父如此温柔庄重的一面,我竟坐在地上看呆了!
诡异的是师父从他衣服口袋里掏出了那把祖传金剪刀,开始轻柔地给那个长头发的布娃娃剪头发,一点一点轻轻慢慢地剪,本来拖到布娃娃脚踝的长发很快被剪到了腰间。
师父用剪刀口在手指上划破了一道口子,用从他手指里滴出来的鲜血喂食着那个张着嘴睁着眼睛的布娃娃……
喂了好一会儿,才又把那布娃娃卷进了红绸布里面,搁在了神龛上,烧了一炷香,虔诚地叩拜着,完毕以后,他就凶神恶煞地走向了我。
“你走吧……”师父忍着怒气,对我说道,我看不懂他的眼神。
看着师父最后连骂我的欲望都没有了,我知道这次我真闯大祸了,我扶着墙根从地上站了起来,没有求师父原谅,一声不吭地走向了门外,我一直没有回头,我以为师父会心软,毕竟我身上的伤还没痊愈,我以为他会心疼我,会后悔,会喊我回去,可是,他没有。
冬日的阳光很温暖,我走在午后的大街上,阳光洒落在我周围,我没有家,没有方向,没走多远就觉得浑身无力,额头渗出虚汗,我找了一块别人家屋檐下的青石板,坐了下来,昂着头对着太阳,闭上了眼睛,感觉眼里有泪水一直在硌我的眼睛,我努力地昂着头,我不哭。
突然,我感觉有一根棍子敲在了我腿边,我低头一看,是一根拐杖,我回头一看。
“哎呀,是谁啊?大白天的坐在我家门口,差点害我出门摔一跤!”一个盲眼的老婆婆拄着拐杖,颤颤巍巍地挪着小脚,颤抖着手,埋怨道。
我连忙站了起来,扶住了老婆婆道歉道:“对不起啊,老婆婆,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路过这里,走累了,看这里太阳好,就坐下来想歇歇脚,晒晒太阳。”
“哦?是吗?”盲眼的老婆婆一边低声问着,一边颤颤巍巍地扶着我的手臂,苍老的手摸到了我的脉搏上,我看见老婆婆忽然皱了皱眉。
“老婆婆,你要去哪里?我送你去吧。”我看老婆婆行动乖不方便的,说道。
“小姑娘你身子这么虚,你能陪我去哪里啊?我只怕你再走不出一里路就会倒下了,到时候不知道是你扶我啊,还是我扶你。”老婆婆拄着拐杖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我看着盲眼的满头白发的老婆婆问道。
“听你说话,中气不足,刚刚无意间把到了你的脉搏,脉象很虚,小姑娘最近一定受过重伤吧?应该就是这几日的事情。”老婆婆闭着眼睛,面对着我,问道。
我看着老婆婆满脸的褶皱和密密麻麻的老人斑,心里唏嘘:神医啊!听我说了几句话,摸了摸我的脉搏,就知道我受过重伤,我岂止是受重伤啊,我差点就进了鬼门关!
知觉告诉我,这个老婆婆能救我,我双手抓着老婆婆的手可怜兮兮地说道:“老婆婆,求你帮帮我,救救我,我无家可归了,身上还有伤。”
老婆婆拄着拐杖往后退了退,忽然伸着她布满青筋和老人斑的手虎摸了一把我的脸,低声说道:“是个水灵的娃儿,可惜身子太虚寒了……”
“老婆婆,求求你,救救我吧,我没有爹没有娘没有家……”我拉着老婆婆的手,哀求道,不知道为什么,面对这位慈祥的老婆婆的时候,我忽然卸下了身上所有的戒备,她给了我一种莫明的温暖感。
“好吧,跟我来吧,我给你熬几服药,你调理下。”老婆婆说着,就领着我走向了她家的大门,走近大门的时候,我才看见门外角落里陈旧不堪的门牌,上面刻着:城北街51号。
看着门牌上刻着的这几个字,我莫明地害怕了,迟疑了,脑海里浮现出那天雪夜里渡江送死人衣服的时候,在船篷里偶遇的水鬼,他说他家就住在城北街51号。
虽然事后从师父那里得知,这户人家很正常,那个和水鬼长得一模一样的单眼皮大鼻子的男子池如绪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还鬼使神差地救过我,但是我的直觉总是给我一种不祥的预感。
“怎么了?跟我进去啊。”老婆婆拉着我的手,说道。
刚刚还可怜巴巴地求收留,这一下反悔也怕是来不及了,连跑掉的借口都找不到了,我硬着头皮跟着老婆婆走进了她家里。
真不愧是懂医术的人,家中院子里面的晾晒架上晒满了各种中草药,走进院子里面就闻到了好闻的草药味,阳光的香味加上草药的清香,顿时让我心里涌入一股温流。
“来坐下来,让我再仔细仔细给你把把脉。”老婆婆拉着我坐在了院子里的凳子上,说道。
我四处张望着院子里面的摆设,看着摆着整齐的晾晒架,和被整理得很干净的草药,心里想一定是池如绪帮忙弄的这些,老婆婆眼睛盲,根本不可能做得这么好。
只是奇怪的是老婆婆把了半天脉搏,也不说一句话。
“老婆婆,我没事吧?”我看着老婆婆的脸问道。
老婆婆站了起来,对我说道:“走吧,姑娘,我带你去客房休息,我给你煎副药,你的脉搏有些复杂,一时半会儿还查不到病根在哪里,只能先喝些药缓缓。”
“老婆婆,我叫楚瑅,您就叫我楚瑅吧,谢谢您肯救我。”我根本没听明白老婆婆的言外之意,我只知道,我有命活,死不了。
“楚瑅,你叫我九娘吧,我儿子都这么叫我,附近熟悉我的人也都这么称呼我,走吧,我带你去客房,你需要多休息。”九娘走在我前面带路,一个盲人走在自己家里像一个正常人一样,哪里有门柱,哪里有石阶,哪里该拐弯了,真的是摸得一清二楚。
“九娘,院子里那些草药都是你晒的吗?”我跟着九娘走着,问道。
“是啊,都是我晒的,我儿子如绪是西医,他不喜欢摆弄那些草药。”九娘答道。
“你真厉害!”我不由地赞道。
“瞎眼婆子,有什么好厉害的?只是自己的家门自己摸得清楚罢了,出了大门就像掉进了大黑窟窿里面一样。”九娘拄着拐杖走着,说道。
九娘带我进了客房里,安排我睡下了,她就去熬药了,我还担心她眼睛不方便,她却笑了,说她瞎着眼睛熬了几十年的药了!
我躺在温暖的床上,虽然感觉身体很疲惫,但是却怎么都睡不着,脑海里全是师父把我推到地上,然后捡起地上的布娃娃的场景,心里面凉透了,我拿师父当父亲看待,师父却总是对我凶巴巴的,动不动就撵我走。
傍晚时分,九娘端来一碗药给我,我喝完了药就躺下来,听见门外走廊里传来池如绪爽朗的笑声。
“九娘,你儿子回来了。”我看着九娘说道。
“嗯,他一定是在看书,书呆子每次看书看得兴起时都会笑。”九娘一边给我捏着被窝,一边低声说道。
“能上学真好……”我不由地感叹道,如果不是那场变故,我应该现在还在学校里上学。
“哎哟!这是哪家的小姑娘啊?生病啦?”忽然池如绪站在了房门口,手里握着一本书,夕阳恰恰落在他的肩上,闪着柔光的干净的眼睛,调皮的大鼻子,温暖的笑脸……
然而由于我才恢复成女孩的脸,他好像不认得我了,我看着夕阳下他好看的模样,竟忽然不由地多看了几眼,只是喝过药以后,觉得眼皮越来越沉了,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朦胧了起来,好似一场梦境。
我听见九娘在和池如绪絮絮叨叨地聊着,但是已经听不清他们在聊什么了,闭上了眼睛,沉沉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