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德福巷的徐记药堂可是出了名,先是他家的外甥女一回岳城就做了帅府大少爷的未婚妻,接着是他家药柜小伙计摇身一变成了陆家二少爷,紧接着陆府就派人上门提亲求娶徐家独女秋燕,这接二连三事情成为了大街小巷茶钱饭后谈论的八卦。
有的人说徐家人日日积德行善终于有了福报,也有人说徐家丫头背地里勾搭帅府少爷攀帅府高枝。
众说纷纭,各有各的说辞,各有各的版本,毕竟这么戏剧化的事情发生在了这小小的市井街巷,很难不被人热议。
好比现在德福巷深处的一座小民宅,正围在一起搓玉米棒的几个婆子,就在闲聊此事。
李婆子先开了口:“你们说这徐家丫头的命咋这么好,竟让大帅府二少爷给看上了。”
黄婆子附和道:“少爷隐藏身份做伙计只为追求贫家丫头?这可比唐伯虎点秋香的戏曲子还有看头。”
“哎呦,这徐家老板娘的闺女和外甥女都和帅府结了亲,这下半辈子可以说是吃喝不愁了。”
“不过,你们说会不会像我家男人说的那样,徐家人早就知晓了那陆二少爷的身份,为了攀上帅府故意亲近他呢?”
“哎!你说这话我可就不爱听了!”一直默不作声的刘大娘突然开口道:“天底下谁都会有那种小心思,但我敢打保票,徐家人绝对不可能有那种心思。”
刘大娘是这条街巷最能说会道的妇人,也是出了名的热心肠,凡是街巷里发生啥家庭纠纷或是有人受委屈,她总会第一时间冲过去,或是化解矛盾,或是帮人讨公道,靠的都是她那一口伶牙俐齿。也正因如此,她在德福巷的人缘很好,也很受敬重,一般人遇到啥解决不了的小事都会找她寻求帮助,而她说的话大家伙也能听得进去。
既然刘大娘都开口替徐家人辩解了,另两位婆子也不好多嚼舌头,不过李婆子还是心有疑惑,她问道:“那刘姐姐你有啥高见不?说出来听听。”
刘大娘清清嗓子,问道:“我先问你们,你们平日里有个病有个灾的,是不是都去徐家看病的,为啥?还不是因为徐家药堂医术高又乐善好施吗,敢问天底下哪家小药堂能像对待亲人一样对待病人?哪家药堂就算倒贴钱也要帮人把病治好的?”她指了指李婆子,“去年你孙子贪玩从山坡上摔下去了,要不是徐夫人瞧见给抱回药堂救治,你李家可就绝后了。”
她又指了指黄婆子,“还有你,你家儿媳妇得了传染病,其他大夫都不敢去治,可徐夫人知道后第一时间跑你家救你儿媳妇,这才保住了你儿媳妇的命儿,事后你们家没钱买昂贵药材,不也是她们家替你垫付的?”
两人听后,皆低头默不作声,回想起刚刚嚼徐家人舌根的话,愧疚之情溢于言表。
刘大娘又道:“所以说,徐家可都是圣人!那种攀高枝的小手段,人家可不屑去做,按理说,她家姑娘应该配给天底下第一好男人,结果呀,便宜那陆家二少爷了。”
“那照你的意思是,反倒是陆二少爷高攀了?”
“那可不!就徐家人这些年积累的功德,将来功德圆满,可是要升天做神仙的!那陆一晨只不过是陆大帅和一个姨太太生的庶子,可不就是高攀了吗?”
“还能升天做神仙呢?真有你说的那么玄乎?”黄婆子问道。
“这可不是我胡诌的,我可听说,徐夫人的老家是雾隐山,雾隐山是啥地方?最玄乎最有仙气儿的山头!老神仙修仙的地界!那徐夫人可不就是天仙下凡,徐家丫头,可不就是神仙之后嘛!”
德福巷确实有这样的传闻,柳若芳人美心善,悬壶济世,再加上徐大富不止一次的再众人面前夸她是仙女,还把他俩当年相识相爱的“凄美绝恋”复述了不下十遍,因此不少人认为她真的是神仙下凡。
就在前两天,街头举旗算卦的张儿还为徐大富算过卦,说只要他们一家积德行善,寿终正寝之后必定飞升成仙,享受天伦。
因此,柳若芳前段时间提出要为秋燕重选夫婿的时候,很多人家都争先恐后的上门提亲,不曾想,大帅府送来的一道聘礼截胡,让那些人的愿望落空,大失所望。
尤其是田家酒楼的田老板,更是肠子都要悔青了,这几天不住的扼腕叹息,借酒浇愁,就陪他喝酒的伙伴们都看不下去,劝道:“我说老田,你没必要那么苦大仇深的吧,你家儿子好歹也算小少爷一个,那徐秋燕又不是什么大家闺秀,错过就错过了。”
“你懂个屁!”田老板喝的微醺,借着酒意倾诉道:“张儿都说了,那徐夫人是天仙下凡,徐家姑娘将来更是要飞升成仙,若是能跟她家结亲,将来不得福泽子孙万代呀!前段时间徐夫人专门找上我说中意犬子,可我却因为丁老板的千金对犬子有情有所犹豫,现在想想,我当时怎么就没点头呀!结果倒好!错失良机呀!”他说到这里,撒泼般的拍了好几下桌子。
听他这样一说,同桌的朋友心里多少也有点不是滋味,当初怎么没想到这一茬儿呢!果真是错失良机呀!
他们这样想着,不约而同的拿起酒杯,借酒浇愁起来。
就这样,关于徐家人的传闻在德福巷广为流传,不过话题渐渐由“徐家丫头攀陆家高枝”转变成“天仙之女屈尊下嫁凡夫俗子”,传的更加玄乎了。
不知不觉,太阳缓缓下山,德福巷的居民们也各自打道回府了,只有刘大娘、张和田老板神秘兮兮的聚集到一个小巷子,等一个人的到来。
“辛苦你们了。”一位白衫少年缓缓从巷子的阴影中走出。
“哎呦,不辛苦不辛苦。”张摆摆手,“动动嘴皮子的事儿,能帮到二少爷您就好。”
刘大娘也笑道:“都按你交代的说了,还锦上添花了不少,包你满意。”
陆一晨微微一笑,“以后,还请各位多费些口舌。”取出三叠银票递给了三人,他们也都笑吟吟的接受了。
陆一晨挠了挠头,又道:“我听说,街巷里还有不少人嚼秋燕的舌根,说她攀高枝之类的……”
刘大娘拍拍胸脯道:“二少爷放心!以后徐家就让我罩着了!”
田老板也道:“这事儿交给我,谁再敢在背后嚼舌根,我第一个收拾他们!”
陆一晨欣慰一笑,“如此甚好!”
这两日,前往徐记药堂问诊做客的人络绎不绝,或是道喜或是攀亲戚,想沾沾徐家的光,也想沾沾徐家的“仙气”。
这样那样的传闻渐渐传出德福巷,入了更多人的耳,其中就包括骆文雪。
她当时正在送骆文慧出骆府,就听见了这件事,然后她连忙叫了黄包车去了德福巷的徐记药堂,穿过拥挤的前堂,去了后院的卧房。
刚一开门,就看见秋燕坐在炕上满脸愁容,秋燕瞧见文雪,再也压抑不住情绪,嚎了一声“表姐”,然后扑上去抱住她抽噎起来。
骆文雪忙拍她的肩膀安抚起来,待她情绪冷静下来,将她扶回炕上,才开口问道:“我前段时间太忙了,没来得及回来看你,怎么才几天功夫,竟闹出这么多事?”
“别说表姐你了,这接二连三的事儿让我也犯迷糊。”秋燕吸了吸鼻子,掰着手指头说道:“先是陆家来了几个兵说阿辰其实是陆家二少爷,要接他回去和林小姐成亲,可没几天陆家又派人来家里向我提亲,然后巷子里说我们家不怀好意高攀陆家二少爷,最近风向竟又变了,说我和娘是天仙什么的……表姐,这接二连三的事儿太荒唐也太突然了,我到现在都还没回过神来。”
“陆家二少爷……陆一晨?原来他就是阿辰?”骆文雪沉思道。
好久之前就听说陆家二少爷失踪了,陆家找了好久,竟没想到就是小姨家的伙计阿辰!当初刚见到这个小伙计的时候就觉得他品貌不一般,原来他就是陆一晨!胡韵儿的儿子!
“他为什么会在你们家做小伙计?他对你有什么图谋吗?”
骆文雪听徐秋燕细讲了和陆一晨相识的所以经过,才缓缓点头道:“原来是这样。”
当初听骆文慧说过,陆一晨是陆大帅和胡韵儿搞婚外情弄出的私生子,可以说是让陆一寒生母奔溃的根源所在,所以陆一寒对他们母子俩是怀有有很大的怨恨的,陆大帅也因所谓的“对亡妻的愧疚之情”而把陆一晨送到千里之外的北平念书,不给陆一寒的心里添堵。
现在听秋燕的描述,看来陆一晨当年顶着“私生子”的名头在北平过的很不舒坦,甚至说是凄苦,要不是小姨一家的善意,陆一晨恐怕真活不到现在。这应该也是陆一晨对燕子用情至深的原因。
骆文雪想到这儿,不禁苦笑的埋怨起自己的未来公公,当年一时的放纵,造成了两对母子的悲剧,两个儿子对他都心生嫌隙。
陆大帅在外风光无限,可背后的家宅之事真可谓是一塌糊涂。
“小姨呢?她怎么说?同意这门亲事吗?”
“娘当然不愿意,已经去陆家找陆老夫人商量退亲的事儿,可,可是我……”
“那你是怎么想的?你愿意嫁吗?”
秋燕听到这话,脸上纠结之色更重,她凄楚道:“我当然愿意嫁给阿辰,我从小就喜欢他,可是……可是他偏偏是大帅府的儿子,这让我如何能安心的出嫁。”
柳若芳跟秋燕说过太多深宅大院的是是非非,在她的印象里,豪门显贵的后宅就是个吃人的魔窟,进去的女人向来没有好下场,大姨母柳芸芳、大表姐骆文端、陆少帅生母这些都是活生生的例子,她实在害怕那种地方,可是,可是对方是“阿辰”呀,她这辈子最心爱最想嫁的人,她实在没见过比阿辰更心仪的结婚对象了。
秋燕想到这里,又抽噎起来,她说:“好多人都说我福气好,能做大帅府的二少奶奶,可是我根本不想做什么二少奶奶,也不希望阿辰是什么二少爷,我好几次在想,如果他就是个寻常人家的孩子就好了,我就可以心安理得的嫁给他,也不必纠结这么多麻烦事儿了,可这已经是事实了,改变不了。”
别说秋燕了,骆文雪此刻也是相当纠结,于情于理,秋燕都是不该嫁去陆家。
于理,秋燕单纯无城府,斗不过深宅大院里的虎狼,稀里糊涂过去只会受苦。
于情,陆一寒本就不待见陆一晨,胡韵儿又视陆一寒为眼中钉,俩兄弟将来必定会互相争斗,到时候她和秋燕这对妯娌该如何自处?秋燕是她为数不多的亲人,她可不希望为了别人家的那点烂事形同陌路。
可秋燕又说她只心仪陆一晨一人,那种名为“情爱”的东西不会再多分给别人了,若是她另外找个不爱的人嫁了,将来的日子也未必过的舒坦。
骆文雪捏了捏紧皱的眉头,然后问道:“陆一晨呢?他有表明态度吗?”
“阿辰前段时间来过一次,说想要娶我,结果被母亲给撵走了,然后我娘就把我拘在家里不让我见他,就连去陆家退亲,母亲都没带上我。”
“那我现在带你去见他!”骆文雪拉着秋燕就往外走。她想过了,未来的路终究得让秋燕自己走,是非对错,让他俩自己先来选择!
话说柳若芳那边,来到陆家直奔陆老夫人的院子,那时陆老太太正在庭院的凉亭里坐着,仿佛就在等待她前来似的,一见到她来,热情招招手示意她来坐下,然后笑吟吟道:“正准备让人把你请来呢,没想到你自个儿就来了。”
两人将各自家的事儿都细说了下,再将各自视角的版本一一对应,这才把前因后果连贯起来。
原来那陆一晨向徐家提亲被柳若芳拒绝后,另辟蹊径,先对林小姐百般纵容,使得她有恃无恐,越发暴露刁蛮善妒的性子,让府里人对她产生不好的印象,从而激怒陆家长辈,觉得她德不配位从而主动退婚,接着又让凌婶旁敲侧击,引导方老夫人把秋燕这个贫家女配给他,借此“羞辱”他;又担心这亲事会把徐家推到风口浪尖上,所以买通德福巷能说会道的几个人在民间制造传闻,给秋燕博一个“天仙后人”的美名,从而压过不良的流言蜚语,让徐家摆脱不良舆论的压力。
这样一来,他就能如愿的娶到秋燕,又能显得一切顺理成章。
柳若芳理明白所有事儿,为了娶到秋燕费尽心机,她苦笑道:“这臭小子,不看医术看上兵法了!”
陆老太太也打趣道:“你们姐妹俩的孩子个顶个的懂事识大体,这下好了,全落到我孙子手上啦,哈哈!”
“老夫人!”柳若芳道:“其实我来是为了让你出面,请你退了我家这门亲的。”
这句话似在陆老太太意料之中,她问:“怎么?我家陆一晨配不上你闺女?”
“我家燕子从小骄纵惯了,担不起贤妻良母的职责,还请老夫人另选别家的姑娘吧。”
“呵,论骄纵,谁能比先前那个林曼瑶更骄纵?我看你家燕子比她好上百倍,将来跟文雪互为妯娌,也能互相关照不是吗?”
“老夫人!”柳若芳的语气近乎哀求:“我们家就是平头老百姓,从来没奢求过燕子嫁入豪门享受富贵,只求她嫁一普通人平平安安过一辈子就好,而且燕子从小天真烂漫,这深宅大院……真的不是她的好归宿。”
陆老太太叹道:“我如何不明白你的意思,当年如梦出了事,让我后悔莫及,一寒心里有怨,一晨日子过的也不如意,我也是为了弥补他俩,才成全他们和心爱之人成婚的呀。”
“我就是为了他们着想才来商量退婚的呀!秋燕是我们从小捧在手里娇宠大的,做事没个分寸,将来如何管理的了三妻四妾……”
“不会的!”陆一晨不知何时站在了院子里,
他走上前,恭敬作揖,正色道:“我这辈子,只会有秋燕一个妻子,我也发誓,绝不会让秋燕受一点委屈!”
柳若芳见到他先是一怔,然后偏过脸,冷言道:“好听话谁不会说!”
“柳师傅,若我真的贪图富贵享受,早就和那林家千金成婚了,为何还要费尽心思筹划着一切,只为娶秋燕呢?”陆一晨看向柳若芳,“你们都是我的恩人,当年若没有你们徐家,我真不知道那几年怎么熬过来,秋燕出现在了我的人生里,才让我觉得日子有盼头,所以,在我心里,没有比秋燕更值得被爱的人了,我想用一辈子的时间,去照顾她,保护她。”
柳若芳沉默片刻,淡淡道:“这我说可不管用,我得回去跟秋燕商量才行!”
“娘!我愿意嫁!”秋燕跑进了院子。
“燕子!你怎么来了?”柳若芳站起身,看到秋燕身后的骆文雪,埋怨道:“雪儿,你怎么把燕子带来了?”
“娘!”秋燕走到陆一晨身边,语气坚定道:“我想了很久,人生很短,又只活一次,与其和不爱的人凑合一辈子,我宁愿和心爱的人在一起过完一生!所以,我愿意嫁给他!”
陆老太太道:“徐夫人,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我老太婆教子无方,使得陆家后宅没啥好名声,你不愿意让闺女嫁过来我也能理解,但是,未来终究是属于年轻人的,不是靠咱们老一辈的人一句话定论的,所以,就放开手,让年轻人走自己选的路吧!”
“柳师傅,我可以在此跟你发誓!”陆一晨缓缓跪下,正色道:“从此以后,我跟秋燕祸福同当,她受什么委屈,我就跟着受什么委屈,她遭了什么罪,我也就跟着遭什么罪,若是她在我身边过的不好,你大可以来这里打我骂我,我绝不没有一丝怨言!”
“娘!我也愿意发誓!”秋燕也跟着跪下,“我将来一定好好照顾自己,好好过日子,绝不会让爹娘担心,只求母亲能够成全我们!”
柳若芳听他们说完,低头闭着眼,沉默了良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