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尔甩了甩剑上的血迹。
上乘的朱砂不仅能驱邪,也可以有效保护木器不被污物沾染。但是看这样子,就算是它也对这股刺鼻的气味没辙,等到这一切结束,他恐怕要把剑架在熏香炉上烤好长时间,才能把上面的异味驱除掉。
不过整体而言,现在的情况还不算坏。到目前为止,他所遇到的最艰难的问题是如何不要让宽袍大袖的学生制服沾到难洗的东西——直到这场闹剧完全结束,恐怕都不可能找到有闲心给自己用清洁咒的人,有条件的话,尼尔想尽量避免穿着一身活像刚从下水沟里爬出来一样的袍子四处奔波。
这些巨怪是被训练过的,但方向和正常的驯化不太一样,似乎训练者只在乎如何放大它们本性中暴戾的那一面,而对这会不会导致失控毫不在乎。好在或许是因为时间紧张,这种训练进行得很粗糙,它们在变得更加狂躁的同时,思考能力也比平时更低下了。对于大多数学生而言,这些怪物就像狂欢节上奔腾的牛群一样危险,但过于明显的弱点也让它们在面对老练的巫师时更容易被解决掉。
尼尔从这样的策略中嗅到了若有若无的恶意。似乎是有人故意想把全体教师都逼到为了保护学生而无法随意行动的立场上,
除此之外最令人在意的一点是,木剑在劈开那顶一看就粗制滥造的铁盔时,传来了某种异样的手感,就好像有种无形的东西在中途将它往后推了一把——结果当然是徒劳无功,但已经明显超出了一顶普通头盔的能力范畴。
他用剑尖拨了一下被劈开的头盔,把其中一半挑在空中仔细端详了一下。其中贴在内侧的一条被一分为二的黄色毛边纸引起了他的注意。被切断后失去了效力,然后又浸泡在巨怪的血里,已经差不多糊成了一团,但上面的墨迹依然隐约可见。
尼尔感觉到自己脑后有根无形的神经跳了一下,他也顾不上再管什么整洁,果断地一脚踏进腥臭的血泊之中,扯开巨怪尸体上脏污的软甲检查内衬。果然,同样的符纸也出现在了那里。
就算此刻突然有道雷贯穿了八层天花板从头顶上劈下来,尼尔的脸色也不会比现在更难看,他做梦也想不到会有一位同道中人牵扯进这档子事里来——奎利纳斯·奇洛那种连阴阳轮是什么都说不出来的白痴不可能学得会这种伎俩。他用手捻了捻那张纸,质地很厚实,粗糙的程度也恰到好处(对,这玩意不是越光滑越好的),最重要的是能从中感受到灵络的流动。这不是在殡葬用品专卖店就能搞到的那种样子货,只有用真正的灵草研磨出的纸浆,才会呈现这样的特征。
制作符箓其实是一种艺术,每一位师傅都会有自己在绘制和裁剪上的偏好。就拿宗门里诸位长老来说,四长老为人一丝不苟,又写得一笔好字,用他老人家写的招火符驱逐妖兽,还不如下山找个画廊把符当字帖卖了,再拿钱雇几个不要命的散修回来当打手划算;反观自己的嫡亲师傅,写张最简单的定身符都像是那张纸得了静脉曲张,符胆经常写洇了,符脚也画得歪七扭八,。乍看上去就像别人家小孩练字用的废纸。
——按照他自己吹嘘的说法,这说明他对符箓的认识已经突破了拘泥于表象的阶段,而事实上,那些照理来说应该完全不符合符箓制作要求的真正的“鬼画符”,还真的能够正常使用,进而给这番话增添了一种诡异的可信度。
不过,尼尔把他老人家的墨宝拿去给其他几位长老鉴赏的时候,得到的评价依次是“鳖爬”“鳖爬”“鳖爬”“鳖爬”和“这鳖今天想是不大高兴,走起路来歪歪扭扭的”——打他入门的那一天起总共就听见六长老说过这么一回俏皮话——所以……其实可能也那么可信。
有这样的师傅做榜样,尼尔不敢说自己在画符这一道上有多高的造诣,但他至少能分清楚品质的好坏。这位不知名的制符师下笔很稳,描出来的每一根线都整整齐齐,然而每次收笔都有些过早,也没留意溅出的墨点。很显然,他技艺高超,但对这份工作并没怎么用心,甚至可以说是故意把自己的水平降低了。
尼尔暗暗下定了决心,如果奇洛是碰巧从某个云游路过的散修那里花钱买到的这些东西,到时候就在动手之前先狠狠嘲笑他一番。
玩笑归玩笑,这个发现完美地命中了他之前的不祥预感。他不认为邓布利多连这点都预料到了,因此这次很可能无法指望任何人来帮忙善后,尼尔必须自己解决这个问题。
……
……
为了拖延教授们的脚步,各个学院的宿舍区都受到了格外猛烈的围攻,其中尤以里面可能躲着一个波特的格兰芬多塔为甚,但斯莱特林、赫奇帕奇和拉文克劳其实也不遑多让。米勒娃·麦格或许严厉大于宽容,波莫娜·斯普劳特可能平时关心自己的温室多过学生,但她们都是品行端正、而且对自己的职业抱有强烈自豪感的教授,在这种情况下永远会选择一切以学生的安全为优先。
但是,有一位特立独行的教授没有落入这个陷阱。
西弗勒斯·斯内普对奇洛的怀疑由来已久——那甚至不能说是怀疑,早就已经变成确信了。只是碍于邓布利多的要求,他除了每次只要看到左右没人就上前揪住对方的领子把他狠狠推到墙上,然后恶声恶气地恐吓几句之外什么也做不了。
那个该死小混球如果知道他当时的心理活动,一定会跪倒在地笑得六亲不认,但奇洛好像并没有那么敏锐,这样的威胁每次都能让他真格地吓得缩成一团。只是从现在的情况来看,他的记忆力也和察言观色的能力一样不堪入目。
斯内普的办公室和斯莱特林宿舍就在同一层楼上,加快脚步转眼间就能赶到。但是,一听到城堡里突然出现四处作乱的巨怪,斯内普马上就推断出了前因后果,仿佛一切都被写在一本摊开的书上摆在他眼前似的。他很清楚宿舍里的学生现在一定在面临生命威胁,也很清楚对方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分秒必争的两难境地之下,斯内普展现出了自己惊人的决断力。
他头也不回地冲上了楼梯,对身后距离最近时只有几步之隔的斯莱特林宿舍连看都没有多看一眼——当然了,如果事后追究起来,他对此也会有一万种冷酷无情的合理解释,比如霍格沃茨培养的是巫师,而不是只能坐在婴儿车上让人推着走的奶娃娃,连最基本的自卫能力都没有的学生就算活着也只会让家族蒙羞等等。
听起来像在强词夺理?相信我,只要在说完这话之后补充一句大意为麻瓜出身的学生在这件事上就很幸运、因为他们没有家族可供羞辱的趣味低级的笑话,绝大部分人就都会忘记他们前面是在抗议什么了。
有一个在格兰芬多学生之间广为流传且经久不衰的形容,叫作“比西弗勒斯·斯内普见到洗发水时跑得还快”,其历史最早可以追溯到他还在霍格沃茨就读的年代。而如果有没逃掉的学生此刻还停留在楼梯附近的话,他就有机会亲眼见证一下西弗勒斯·斯内普跑起步来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
斯内普一手举着魔杖,杀气腾腾地跑过一段段台阶,漆黑的斗篷在身后飞扬,看上去就像一只巨大的蝙蝠在紧贴着地面向上爬升。这段楼梯上挡路的巨怪两分钟前刚刚被着急赶往八楼格兰芬多宿舍的麦格教授清剿过一遍,只留下两具尸体分别躺在三楼拐角和三四楼之间的平台上,这给斯内普提供了很大的方便。
但即便如此,尼尔还是在三楼追上了他。
“教授先生!”
从背后传来的呼喊声差点让斯内普踩空了台阶。
“你!”他回头看了一眼,嫌恶之色顿时溢于言表,“你还敢出现在这里?我早该发现,你和这背后的事情也脱不了干系……”
好吧,看起来他好像检查过尸体了。
但和咄咄逼人的口气形成强烈反差的是,斯内普并没有停下脚步和他对峙,尼尔也没有停止追近,只是谦恭地跟在他身后保持了两三节台阶的距离。双方都明白这不过是一种西弗勒斯式的幽默……或者说西弗勒斯式的公报私仇,两人口头上像真正的嫌疑犯和审问人员那样继续着对话的同时,在行动中则默契地谁也没有把这种为了泄愤臆造出来的嫌疑当回事。
作为霍格沃茨目前唯一登记在册的东方来客,受到怀疑和诘问并不让尼尔感到意外,但这种诘问势必不可能来自斯内普,除非对方背地里已经投靠了那位尼尔至今还无缘一见的伏地魔,打算借这个机会通过栽赃陷害除掉自己。但尼尔知道这不可能,就像斯内普(无论有多么不想承认也)知道他不可能跟奇洛勾结在一起策划这一切一样。
“好吧,在我把你捆起来交给校长之前告诉我,对这些巨怪,还有奇洛的计划你都知道什么?”
“简短地说,什么都不知道,教授先生。”尼尔面不改色地回答道。他在爬上楼梯之前就把沾满巨怪血的袍子脱下来随手扔在了一边,上身只穿着一件衬衫,现在正在为此而后悔。因为随着两人逐渐靠近禁区,墙上、脚边乃至天花板上脏乎乎的东西正在持续增加,叫人不禁产生怀疑,是不是有谁在把魔杖捅进哪只巨怪的鼻孔里之后紧跟着念了句粉碎咒。
很显然,这个答案和他有些走神的态度都令斯内普不太满意。
“我没时间跟你开玩笑。”他压低了声音,用威胁的口吻逼问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你这鬼鬼祟祟的小叛徒!”
他自己可能也没想到,这句话会变成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也没跟你开玩笑,我才想问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呢,你这卑鄙的、恶毒的、阴险的、小气的、自私自利的、头发油腻腻的、袍子上总是一股药渣味的、鼻子像块熬化了一半的门把手的、半个朋友都没有的从龟鳖类动物的肚子里爬出来的老畜生!”
被人用更大的声音吼回去对斯内普而言好像是种极为陌生的体验,特别是吼他的那个人为了起强调效果还不惜破例省略了敬语。他会的唯一一种交流方式就是把自己摆在高人一等的立场上,然后不停地用饱含恶意的讥言讽语攻击对方,而这种方法在面对比自己更擅长骂人的对手时往往会陷入对话进行不下去的窘境。
尼尔深吸了一口气,快跑两步追赶到和斯内普并肩的位置——老话说一不做二不休,在把心里话全吐干净之前,他决定把谦卑有礼的那一面彻底收起来。
“以防你没看出来,容我提醒一句:十分钟前我才刚冒着被魔法部驱逐出境的风险像个脑子有水的慈善家一样免费帮人孵化了一枚龙蛋,结果连气都没喘上一口就发现我们在被邓布利多校长像木偶一样使唤着谋划了好几个月的计划又——一次被人砸了个稀巴烂!现在我注意到沾在我鞋底的巨怪血好像已经有点渗进鞋里面了,我正在担心如果以这种状态再跑两个小时的路那我这两只脚以后还能不能要……”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满意地看到斯内普虽然脸色铁青,但嘴唇哆哆嗦嗦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更满意他即便在这种情况下依然没有放慢脚步。
“所以帮个忙,教授,做个没那么混蛋的家伙,别在我最后的一点忍耐力上蹦跶,好吗?我需要它们帮我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让我在奇洛把他知道的一切都吐出来、然后好好嘲笑一番他被无良商人坑得当裤子的糗事之前别一失手拧掉那个混蛋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