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被窗帘遮的严严实实,平时忙碌的保姆也不见了踪影。
“你回来了。”丁晗雪倚在沙发上,语气平缓。
她虽然已经快四十岁,但因为保养得当,脸上并没有多少岁月的痕迹,反而是因为过的岁月渐多,身上多了一抹知性温和的气质——如果不知道她的真实性格,那样子看起来确实是很能唬人。
周梓童站在玄关处,不换鞋也不前进,她就站在那里,平静的与自己的生母对视,“屋里没人,您不用在我面前装出这一副虚伪的样子。”
听到这话,丁晗雪脸上温柔的神色逐渐褪去,她冷下脸的样子,与玄关处站着的周梓童的样子重合,恍若一人。
也是,丁晗雪再怎么不待见周梓童,那也是她的孩子,身上流着有她一半的血,像也是正常的。
“你为什么要骗你爸?”丁晗雪转过头,看也不愿再看周梓童一眼。
“您不是一直都想赶我出去吗?”周梓童靠在鞋柜边上,散漫着说:“我如您所愿怎么还生气了?”
“我是不待见你。”丁晗雪大大方方认了周梓童的理由,她说:“可你爸是真疼你。你小时候生病睡不着觉,大冬天的晚上,都是你爸捧着你哄你入睡,试卷签字家长会这些你爸也从来没缺席过——他那么在乎你,你骗他他该有多伤心?”
“别煽情。一码事归一码事,您别把爸爸扯进我们之间。”周梓童抹了把脸,脸上逐渐露出疲惫的神色,她看着沙发上背对着她的丁晗雪,头疼的揉了揉太阳穴,道:“我会去跟爸爸解释。搬出去是我自愿的,放心,不会牵扯到您。”
丁晗雪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这才转过头看向了自己的这个大女儿,神色也柔和了起来,“你爸爸和弟弟待会就回来了,家里就我一个人你待着也无聊,出去和朋友一起玩吧。”
周梓童‘啧’了一声,“以后有不要紧的事您打电话就行。我以后会尽量少回家或是不回家,您也别打扰干预我的生活,再见。”
小区的绿化和建筑都非常养眼,因为是春天,所以有泥土的地方都冒出了漂亮的花而显得生机勃勃。
周梓童一时间竟有些茫然,她站在小区门口,想不到她现在该去何处。但她还是记得要去跟爸爸解释,她找出沈贤明的电话,拨了过去,才响几声就被对方接通。
“爸。”
“童童,老师跟我说了。”电话里传来沈贤明疲惫的声音,他是个很温和知礼的人,“可以告诉爸爸,为什么要撒谎,就这么不想在家里住吗?”
“对不起。”
“没什么好抱歉的。”沈贤明电话里的声音柔了下来,“也是爸爸不好,没有好好陪你们。是爸爸的错,没有和妈妈好好聊聊,不然你也不会想要搬出去。”
“我搬出去不关妈妈的事。”周梓童解释道:“是我自己的原因。我想去看拳赛,家里学校都不方便,这才搬出去的。”
“……”沈贤明大概是没预料到自己女儿会给自己这样一个理由,他沉默了半响,才幽幽地道:“是爸爸的错。是爸爸没有照顾好你。”
“您没错的。”周梓童踢了踢路边的花坛,抬头看天,“您从来就不欠我什么。反倒是我,从小就给您惹事添麻烦,您工作本来就够忙的了,还要撑着来安慰我。您待我不薄,一直以来,是我对不起您的教导和关心。”
“……我是你爸爸,这些都是爸爸应该做的。”沈贤明到底是继父,又是个男子,有时会忽略照顾不来周梓童是很正常的,但他做的已经比这世界上大部分继父要好,“你已经长大了,有自己想走的路想过的人生,爸爸不干涉你,想做什么就去做吧。只要你无愧于心,将来就是后悔,爸爸……妈妈还有弟弟都会在家里等你。”
“我知道了。谢谢爸爸。”
周梓童挂断电话,在原地站了好半天,才抬步往出租屋的方向走去。
走到一半时,周梓童停在了一家酒吧面前——这是地下竞技场的入口之一,周梓童一直以来都是走的这里。
昏暗的酒吧大厅里,聚光灯闪烁旋转着亮眼的光斑,重金属又刺激的音乐充斥着整个酒吧,就连吧台上的高脚杯都被这音乐震的微微离桌。
周梓童站在酒吧的最角落里,这里的服务员已经和她很熟悉,知道这小姑娘一直是来看拳赛的。今天见她缩在角落里看大厅里跳舞热闹的人,以为她是好奇,嘱咐她一些‘事宜’之后,就匆匆离开送酒去了。
当一个浓妆艳抹,衣着兔女郎服的女人来到中央跳起非常辣的舞蹈时,周梓童才直了直腰,慢悠悠的从口袋里掏出了手机录起了视频。
确实是很辣的舞,非常的大胆开放以及充满了引诱的暗示。
不少男人猥琐的动手动脚,更有甚者,拉开兔女郎的胸衣,将一大摞百元钞票塞进胸衣里,b罩变d罩。给了钱,动作就更加大胆,就差没上床去了。
周梓童点到即止,录完了这些就转身去了地下竞技场。
很巧的是,她看到了秦水沉。
“周小姐,有什么事吗?”工作人员恭敬的问道。
周梓童指着秦水沉,问他:“他什么时候上场?”
“您说的是八十六号?”工作人员解释:“他选择的是越级对擂,对战四十五号擂台的‘独眼’。因为下注观赛的人太多,所以被老板安排在一个小时以后上场对擂。”
每一级擂台都有三到八个不等的人守擂,而经过对擂后评断出的最强的那位会被安排成这一号擂台的‘擂主’——一旦有人要求越级对擂,就将由擂主与之对擂,胜则晋级,输则掉回五十号擂台重新开始。
周梓童点头示意她明白了,工作人员见她点头便不敢多言,默默走开了。
周梓童找出秦遥峰的微信,秦遥峰的微信名叫‘水沉入遥峰’这个微信还是他们上次一起去旅游的时候加上的,之后也没联系过。
现在是北京时间17:48,按照以往沈清醉他们的放假时间,大概是在这个时间点放学。
甜糖:小峰你放学了吗?
秦遥峰秒回:放学了。童童姐有事吗?
甜糖:你知道厘联大街怎么走吗?
水沉入遥峰:知道。
甜糖:你来厘联大街69号月色荷塘酒吧,我在门口来接你,让你知道一件事。
水沉入遥峰:……好。
周梓童放下手机,揉了揉太阳穴,看着正在准备的秦水沉,起身出了地下竞技场,往酒吧外走去。
“周梓童!你为什么会在这?”
一道尖锐的女声响起,刺得周梓童头愈发的疼了起来。今天出门没看黄历,坏事尽撞一堆了。
“你都能在这跳舞,我为什么不能在这。”周梓童转过身,看着面前这个妆花了的女人,冷着脸道。
“我告诉你周梓童!你要是敢把我在这里打工的事说出去,我就弄死你!”
周梓童挑了挑眉,散懒道:“傅晓燕,做人得有自知之明。我一直不理会你不代表我怕你,打苍蝇也需要一分力气。”说完,周梓童就抬手挥了挥,赶苍蝇一样。
周梓童顺带又掏出了手机,将之前拍摄的那段视频放给了傅晓燕——人群中穿着兔女郎服跳着辣舞的人正是傅晓燕。
傅晓燕眼中尽是疯狂和羞耻,她吼道:“删了!你给我删了!”
“为什么要删?敢做不敢当吗?”周梓童收回手机,侧身躲过傅晓燕的攻击,擒住了她的手,强硬的将傅晓燕制在她手下,平淡的话吐出的话却并不平静,“你跳舞不是跳得很开吗?这个钱不是赚得挺自豪吗?不是每天都在班上开黄腔炫耀这些事——”
“这么了解这些事,没少被男人搞吧。”周梓童凑到傅晓燕耳边,冷静的在述说着一个事实,她道:“你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浪荡、淫意、丑陋肮脏又不自重,你看看你胸罩里被男人塞进来的钱,是不是只要塞钱你就能跟他们上床?你爹妈辛辛苦苦养你到十八岁,搬砖卖菜赚来的钱是供你读书未来能奔个好的前程,不是供你花天酒地到这种地方来卖来作践自己的。”
听完周梓童话的傅晓燕躯体微微颤抖,这些事是她隐藏最深秘密,她恐惧自己的家庭的情况被暴露,她觉得这样低人一等。
周梓童松开傅晓燕的手,傅晓燕也顺势瘫软跪地。
“你的人生你爱怎么搞怎么搞,我也不劝你什么。”周梓童抬脚绕过傅晓燕,“你只要别闹到我头上,你是要作践自己还是怎样都不关我的事。你是个成年人,刑法也不会轻判。”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凭什么管教我?!”傅晓燕低着头,嘶哑着声音道。
“……可来这里也是你自愿不是吗?”周梓童停下脚步,道:“你初三到这里卖酒,高一开始卖……这些都没人逼你,全都是你自愿。我也没管教你,只是习惯了嘱咐你们这些小孩一两句,看不惯你们自我作践,对谁都是这样。”
“但你什么都不知道啊!”傅晓燕撕扯着自己的头发,歇斯底里地吼道:“你以为谁都拥有你那样的条件吗?你知道我有多可怜吗?你知道那种从小到大家里人就跟你抱怨穷的感受吗?你知道在学校被人排挤欺负冷落的滋味吗?你知道从小到大都穿别人不要的衣服鞋子的日子吗?我做错了什么我要遭这种罪?我就是想要过好日子而已!我只是想要尝尝被人捧着爱着的感觉!我这样做是我的错吗?我只是想要过好日子,不想再过以前那种穷日子!我有错吗?”
“我什么都不知道。共不了情,所以我对你没有任何怜悯。”周梓童转身看着傅晓燕狼狈的样子,冷漠道:“你可怜关我什么事?你把自己摆在‘弱者’的位置上自艾自怜,就以为强者会因为你的泪水生出怜悯吗?别的不说,你觉得你这碗青春饭还能吃几年?你现在十八岁还可以仗着年轻漂亮哭几滴眼泪博得同情怜爱,那等几年后你年老色衰爱弛时,你就只配得来口水和鄙夷。”
“傅晓燕,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自己也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周梓童顿了顿,继续道:“你无非就是舍不得受人追捧被人围绕身侧的生活。让我猜猜,你是不是想等自己色衰爱弛之后,随便找一个老实的男人嫁了,或者是趁着年轻傍上一个有钱的富二代或是老男人。”
傅晓燕没有反驳,很明显这就是她所想象的自己的未来。
周梓童对此也没什么反感或是鄙夷,她只是平静的陈述一个事实:“看吧。这是你自己选择的人生,连你自己的承认了这就是你的未来,所以无论未来是好是坏结果都是你来承受。你自我怜惜自甘堕落都是你的选择,你跟我跟别人哭诉你有多可怜有什么用?这不是说教你什么,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这个世界上,只有你一个人觉得自己的苦衷价值万金。”
傅晓燕没反驳周梓童什么,她比谁都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但也许正是因为她知道,所以她才放纵自己一次又一次,试图用这些纸醉金迷的虚伪浮华的追捧和赞美来迷惑自己。
‘什么样的人和什么样的玩’——这句话是事实依据而生的真理。我们常常不信任比自己强大的人,甚至会逃避与他们的交往,相反的,我们常对与自己相似的、有着共同弱点或是同种不堪的过往的人吐露心迹。我们并不愿意接受并改变自己,我们只愿意受到鼓励和怜悯。
无知的人总是薄情的。无知的本质,就是薄情。周梓童的本质是无知,所以她能接受一切,所以她生而薄情。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如果她想,她能和任何人达成良好的交往情况,但前提是她想。
“童童姐。”秦遥峰一身校服的样子站在酒吧外,吸引了不少调笑他的人。
周梓童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在门内冲秦遥峰招了招手,“小峰。过来。”
秦遥峰迟疑着进了酒吧,刚一进门,就被酒吧那混乱的情景给弄懵了,“童童姐,你怎么来这种酒吧啊?”
“不是让你来玩的。”周梓童说:“无论你之后看到什么都不能冲动,更不能报警,有什么问题问我,别乱来。能做到我就带你进去。”
“……童童姐。”秦遥峰愈发迟疑,“你……不会是在做什么犯法的事吧?”
周梓童沉默。看到她这样,秦遥峰急了,他道:“童童姐!就算你家有钱有权,但是犯法的事怎么能去做!你跟我回去!给我说清楚,我……”
“你哥也在那里打工。“周梓童打断秦遥峰的话,再不打断他的话,不知道这个遵纪守法的好少年会想到什么地方去。“我不算犯法,最多拘留。你哥是犯法,一年起步。”
秦遥峰像是被扼住喉咙的鸡,到喉边的劝训一下子就说不出了。遵纪守法好少年瞪着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面色由红到白再到青,“我……我哥也在?”
周梓童欣赏了一下秦遥峰的变脸,才慢悠悠的“嗯”了一声,问道:“去吗?”
“……去。”
“嗯。乖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