滴答声在耳边响起,在寂静的森冷的山洞里,让人些许烦躁。
骆长亭坐在地上,认真的烤着今天猎到的怪物的肉。荆山玉则一脸呆滞的看着火焰,等着骆长亭把肉烤好。
他们俩人结成了小队,这些天组队出去狩猎。
但是大雪封山,大部分怪物们陷入沉睡,他们俩人只零零碎碎的捕猎到一些很弱小的怪物。
他们刚捕猎到一只落单的单态类类人生物,骆长亭不愿意收拾,荆山玉不会做食物,所以俩人分工合作。荆山玉把猎物扒皮抽骨,大卸八块,在外面用雪洗干净了丢给骆长亭。
骆长亭做菜确实是有一手,明明是从未尝试过的肉类,虽然雁雨湖给他们的生物图鉴上有写,大部分陆生基因融括生物是有毒的。
就算是有毒的,除了少部分生物含的毒量剧烈的会让玩家陷入昏迷外,剩余的毒量都不会给玩家的身体造成任何伤害。
主要是所有的基因融括生物体,为了保存自身,都会进化出毒素,但是经过百年的厮杀吞噬,继而产生了抗体。
玩家没有这种抗体,如果不给予一定的保护,不说被原住民杀死,被食物毒死,就先被饿死了。
就在等烤肉的时候,一只异态兽幼崽哼哼唧唧的从山洞深处钻了出来,应该是闻到了烤肉的香气。
这片山洞骆长亭和荆山玉来回清理了几次,确定是没有其他的怪物了,这才安营扎寨。
谁料还忽略了一只幼崽。
这只混合态类异态兽幼崽的长相较比其他混合态类生物,要好看很多。
尤其是这只异态兽幼崽全身覆满灰色的绒毛、三角的小灰耳、粉红的圆鼻、紫色的眼睛,尽管背部长有着一双蝙蝠翅膀、六条腿、蛇鳞长尾,但也算是好看的了。
最起码比那些体型臃肿、眼睛多的吓人还流口水的怪物好看。
骆长亭判断出这只幼崽没有危险,正想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肉去逗弄它时,荆山玉却先他一步,一枪就了解了这只幼崽的生命。
荆山玉起身走过去,拎起这只不知道分类和主体基因是什么的异态兽幼崽,利落的用刀削皮去骨。
肉被丢在骆长亭的面前,示意骆长亭把这个也烤了。
荆山玉就坐回原来的位置,继续发呆。
骆长亭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太久,以至于将荆山玉从发呆中拉回神。
“你看我干什么?”荆山玉看着骆长亭,问他。
骆长亭用刀尖挑起了那块肉,对荆山玉道:“它什么都没有做,你为什么要杀死它?”
“你为什么要问这种废话?”荆山玉皱眉,她怀疑的看着骆长亭,“失忆难道还能让你换性格吗?”
上一次失忆能毫不留情的杀死欺凌者,这一次失忆怎么就莫名的心软了?
而荆山玉并不觉得骆长亭就那么容易被东方基地洗脑,不然周善蓝早把他醒脑成自己剧本舞台的傀儡了。
“不是。”骆长亭说,“我们安全,不缺少食物。它没有攻击力,没有伤害我们。只是幼崽,你为什么要杀死它。”
荆山玉看着骆长亭,怜悯这种东西,这个无底线的家伙真的会有吗?难道是饱暖思□□,吃饱喝足什么都不缺,才产生了这种情感吗?
尽管年轻,但荆山玉看人向来很准。不过她向来寡言,平日里楚乌江总是先她一步发表自己的看法并要求她附和。久而久之,荆山玉就很少发表自己的想法,而是随着楚乌江代替她的思想。
“虚影而已。”顿了顿,似乎是怕骆长亭的思维会拐到其他的她不知道的角度上去,荆山玉便体贴的给了他一个参考答案,“你会对蚂蚁产生怜悯吗?”
说完,荆山玉垂下眼睑,她捡起这块沾了泥沙的肉,拿出一把小刀,削去薄薄一层沾了泥沙的肉片。
她不擅长做食物,但她不挑,身体对粗糙的食物接受度反而比精细的食物要好。
只要把肉烤熟了,她都能吃下去也不会拉肚子什么的。但是要是让她去吃什么大餐,她保准拉肚子。
所以在骆长亭沉默时,荆山玉将手里烤好的漆黑的烤肉塞进嘴里,面无表情的吃完。
有点苦,荆山玉抹嘴,灌了一口营养液顺食。
虽然有白开水口味的营养液,但是还是大口吃肉更能满足。
骆长亭还在思考,肉烤的比炭都黑都硬。
荆山玉也不打扰他,静静的发呆。
可能是在想楚乌江,可能是在想怎么才能离开这里,也可能什么都没想,单纯的发呆。
异态兽有强有弱,遇到强的他们就跑,遇到弱的他们就宰。
融括的是基因,拥有的是其他生物的特征或是杰出的某一项能力。融括基因越多就越强,但融括不完美,体型就会愈发臃肿,无法像单态类、多态类生物或是类人们一样,轻易的转换形态。
脆弱的人类玩家无法抵挡狼的利齿爪牙,跑不过猎豹猛虎。比不过单态类类人生物的敏捷,越不过多态类类人生物的武力,抵不过混合态类类人的强横。
只能靠着科技在这个世界竞争的新的生物链里勉强立足。
猎杀这些他们眼中都是怪物的存在,最合适的时候就是它们转换形态或是进食之后的一段时间,它们瞌睡的时候。
转换形态代表着基因链的重组,将融括的少量基因转为主体基因。不过大部分怪物转换的形态都是第二基因,很少有混合态类异态兽选择转换成类人形态,或者说是人类形态。
人类形态太过渺小,人类的基因也非常的排外,哪怕被融括或是融括,在转换其形态时,也不允许其他的基因的特性在其形态中出现。
类人形态于在野外的生物而言,近乎是一种强制性的单方面的转换。
人类基因容易被融括,却很难自动去融括。它具有排外性,更具有选择性,如同生物趋利避害的本能一样。人类基因绝不接受融括无法融合的基因,更不接受有缺陷的生物基因。
所以很少有怪物选择转换为人类形态,大部分情况下,都是选择其他更有优势生物基因重组并形态进行转换。
不过强于人类基因的生物基因也不在少数,例如章鱼基因。
但野外的生物再拥有人类的智慧,也无法像人类或是类人一样,明知道是错误,却也去研究人类总结的复杂且错漏百出的,对这个世界以及生物浅析的总结性知识。
骆长亭回神,丢掉烤炭一样的肉,像是认输一般低头,“我只是震撼于你要回家的决心。”
无论雁雨湖如何带他们去看其他玩家在这个世界新的、重生般的幸福的生活,无论雁雨湖如何带他们去感受原住民们的热情和生命,都无法改变一丝,荆山玉想要回家的心。
哪怕荆山玉去帮助原住民,去照顾新生的幼崽,住在原住民家中感受他们的热情,于狩猎中被原住民们所救,于受伤时被原住民们所照顾……都没有改变哪怕一点点,荆山玉认为他们全部是不值得的想法。
这般铁石心肠,是连骆长亭都很难做到。
“不用震撼。”荆山玉有些困倦,她揉了揉眼睛,散漫的说,“这只是一个游戏而已,总有一天这里的一切都会结束。如果在这里付出了,结束以后,你要怎么去跟别人解释呢?”
你的爱人、孩子、朋友、家庭……都是虚假的,除了回忆,就连回忆都可能被人认为是幻想。
“tulpa,幻人。善良的人会给你这样一个解释。”荆山玉顿了顿,“但更多的人会说是精神分裂,幻听幻视,身边的人都会否认他们的存在。将其归为精神疾病。”
等游戏时间长了,昆图塔腻烦之后被迫玩家回到现实,生活习性一朝改变,失去爱人、朋友、孩子,无法融入现实生活被判定精神病。
当你告诉所有人另一个世界发生的事情,告诉他们你多么多么爱的朋友、爱人和孩子,别人却要你拿出证据来证明他们的存在时,你会发现,除了脑子里的这一段记忆外,你没有任何证据去证明他们的存在。
哪怕你再一次踏进囚鬼宅,再一次进入昆图塔的游戏里,都不会有他们的存在了。
你无法证明他们的存在,也找不到你们生活的过去的证明。
还不如一开始就不去融入,坚持回去。
荆山玉移开目光,意有所指的说:“人类的意志是非常脆弱的。兽性和本能轻易能击垮人类刻意学习和养成的教养和自制。”
厮杀中生活久了,就很难融入平凡的生活了。
野兽不可能长时间呆在安全的社会,兔子不可能长时间呆在猛兽环伺的危险世界。经历过厮杀的人,无法在安宁的现实世界生活。
骆长亭觉得自己可能是被这个世界洗脑了,也可能是因为失忆的缘故,他对这个世界总是怀着某种连他也不清楚的情感,“那你真的一点也不喜欢这个世界吗?”你就那么喜欢原来的世界吗?
“……”
荆山玉用小刀削着一块石头,或者说不是石头,这块石头与塑料融为了一体,这是当年大混乱时代发生的常事。
所有的物质如生物一般被融括。
她思索着要如何回答这个问题,最后她说:“喜欢。但我喜欢的是这个世界没有人类社会。”
喜欢这个世界的原因是没有为了一点不需要的资源就不惜破坏整个世界的人类。
这里的每种生物都在拼了命的生存、进化、变异,不会过度去破坏、抢夺、算计。
人类的基因生来就带着独权和自负,会去争夺自己不需要的资源,回去为了一些资源而虐杀其他生物,会为了自身利益侵害其他生物的利益与过度破坏地球。
没有人类去为了一己私欲争夺其他生物生存的资源,没有人类之间无休止的敌对伤害直接造成的对这个世界的伤害,没有人类相互敌对危险的武器会在不知道的下一秒点燃。
对其他生物的即将灭绝的怜悯,惺惺作态的保护,假情假意的道歉,自我感动的付出。
都是人类作呕的自我感动和可耻的怜悯之心。
但是这个世界不一样,弱肉强食,生物们一齐去抢夺共有资源,而你我皆为资源。
这个世界没有战争、动荡、□□和舆论伤害,更没有所谓的种族歧视、肤色歧视与国籍歧视,没有宗教和科学思想的斗争。
这个世界只有最公平的竞争和最简单的规则——强者为尊,优胜劣汰。
不会去赞美苦难和伤病,不会受到来自各方面奇奇怪怪的压迫,更不会被强迫奴役却不得不去感激的苟延残喘。
这里也没有可笑的,用来约束的规则却不停的被强权被金钱被地位践踏过的规则。
没有所谓的强权和思想的牢笼,只分强弱。
“你知道真实的世界一直在赞美苦难与折磨是因为什么吗?”荆山玉说,“是因为赞颂苦难和折磨的,都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
宗教赞美苦难与折磨是为了洗脑教徒,让教徒更好的为其牺牲奉献。天才赞美与折磨苦难是为了展示自己,让别人更好的认识到自己的价值。成功者赞美苦难与折磨是为了展示自己的成功,让世人见到自己的成功和名利财富。权利者赞美苦难是为了未来的更多的人力资源,更好的为自己敛财聚富成就自己。
比如前几年一个感动全网,被评为“感动十大人物”的一个乡村教师。在义务任教三年后,因为放不下山里求学的孩童,放弃了城市里的好条件资源,选择留在了大山里。
一个人负责所有的科目和学生,几十年如一日教导学生,因为学校太破旧,掏出自己薄薄的积蓄,节省自己的休息时间,去山外购买砖块瓦片。
自己一个人搬砖搬瓦片,将破烂的乡村小学修葺一新,被新闻报道为无私奉献,被称赞舍己为人的无私和伟大,却没有人去注意教育部门的失职、求学孩童的艰难以及对乡村教师几十年的折磨。
所有人都在赞美乡村教师的无私和伟大,用赞美去掩盖整个社会需要解决的问题。
鲁迅先生的《论睁了眼看》里有一句话——“亡国一次,即添加几个殉难的忠臣,后来每不想光复旧物,而只去赞美那几个忠臣;遭劫一次,即造成一群不辱的烈女,事过之后,也每每不思惩凶,自卫,却只顾歌咏那一群烈女。”
可见自古以来,人类社会便是如此。
而赞美这些苦难与折磨的,大多都是站在金字塔顶端的人才会去为其感动和‘钦佩’的。没有经历困难和折磨,当然会赞美这种东西。
真正受过苦难和折磨的底层人民,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的,又怎么可能去赞美自己受过的苦难和折磨呢。
“你觉得这些新生物、新物质是什么?”荆山玉挑起那只幼崽完整的外皮,以及她削着玩的塑料石头,“是怪物吧。毕竟这不符合我们所学的知识和我们曾经看到的现实世界。”
“但你要知道,现实世界里,每年人类活动要产生达到四百多亿吨的垃圾,要砍伐一千多万公顷的树木,要屠宰数十亿只动物,人类活动造成的灾难达三百多万次。短短三百多年的科技发展的时间里,消耗了地球数亿年积累的资源的百分之八十。”
“你说,人类和它们,谁才是怪物?”
如果这个世界没有发生那一场堪称灭绝的大灾难,那么它的未来跟现实世界的未来没有多大的差距。
哪怕人类开始悔过自忏,但是贪欲无止,修补的速度远远比不上破坏和强占。
各种各样的病毒、疾病、天灾,都是地球在遏制人类对其造成的伤害和破坏。
“所以这个世界真的非常的好,人类消失,地球开始休养生息。”荆山玉已经很困了,她从背包里掏出一条非常薄的保温毯子,把自己裹成了球,蜷缩在角落里,“没有人与人之间的勾心斗角,没有对弱势群体的欺凌,没有各种各样的鄙视……没有人类的世界,才是最好的。”
骆长亭换了一块肉继续烤,他看了眼荆山玉,问她道:“那楚乌江呢?”
你怎么看待你的这位朋友的?
荆山玉已经迷糊了,她听到骆长亭提出了楚乌江的名字,浆糊般的脑子运转有些慢,“就那样呗。”
因为她的家室而巴结她,跟她做朋友。什么奇奇怪怪的东西都要分给她看,什么奇奇怪怪的食物都要让她吃,什么乱七八糟的事情都要拉上她一起去。
明明知道她不喜欢也要让她看,纠缠不休真的让人生厌。哪怕她非常厌恶,但两家的人非常高兴她们的友谊。
荆山玉的家人更是要求荆山玉要与楚乌江这个同龄的朋友好好玩,楚家的人则是欣喜于与荆家搭上了关系,所以要求楚乌江无论干什么事情都要带上荆山玉。
久而久之,无论分享什么,要求她告诉她的体会时,荆山玉都是从网络上的评论照搬读给她听。
因为她的沉默寡言自以为是的替她做决定。将她当做可以操控摆弄的人偶,不顾及她的意见让很多人聚在她身边。喜欢做领头羊,喜欢闹腾,情绪变化大,谎言很多,表演型人格的特点。
她们不能算朋友,但又没有确切的一个词能形容她们的关系。
或许用鸠占鹊巢这个词很适合也说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