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世界是一个巨大的粪坑。”荆山玉出声肯定了雁雨湖的话,她说,“但所有人都捧着粪球指为黄金。”
雁雨湖笑着说了:”包括你自己?”
荆山玉点头,语气肯定:“包括我自己。”
“你不是我第一个看见的说自己眼瞎的。”雁雨湖憋笑,“但你绝对是我见过的唯一一个骂自己骂的最狠的一个。”
这段视频被他们几个人来回看了很多遍,就像无法解释人类胚胎在孕育时期突然转变为另一种生物一样,他们也无法用人类的角度去解答这只控制了地球上大部分融括生物却反被吞噬的混合态类生物是一样的。
个体生物的本能是生存,族群生物的本能是延续。
这只唯一被人类保留了自孕体能力的混合态类,既是个体又是族群。
“人类无法了解到其他生物眼中的世界是怎样的。”荆山玉捏住自己的手腕,她说,“人类生而被自身定义的知识和标签所框架,千百年来根深蒂固,人类无法定义世界、规则和其他生物。人类只能用浅薄的目光定义自己。”
“你说的没有错,但是——”雁雨湖顿了顿,他说,“正是因为万事万物需要被定义,所以人类担任起了这个角色。你不应该否认世界进而否认自己,蔑视痛苦时渴望毁灭。”
关于这场交谈,骆长亭没有发表任何言论。
但是在雁雨湖离开之后,骆长亭却难得邀请了荆山玉来自己住的房子里做客。
虽然骆长亭表面上看着是个不怎么正经的人,甚至有穿女装的癖好,但是对于个人卫生情况却做的非常的好,房间整洁干净到分分钟能拉出去当样板房,东西的摆放规更是整到令人发指的地步。
这点连荆山玉都钦佩不已。
所以当荆山玉看到被骆长亭仔细摆在沙发抱枕上坐好的,栩栩如生的许华年人偶时,只是沉默了一下,才发出自己的疑惑。
荆山玉:“你这个娃娃……”
骆长亭没有注意到荆山玉的迟疑,他说:“这是我闺女。”顿了顿,他说,“我之所以能活着到这里,是祂救了我。”
荆山玉明显不相信,可能是看在这么有缘一起跑过了两个世界,所以她非常委婉的对骆长亭发表了自己的意见:“一部分多态类生物能喷洒出像曼陀罗一样致幻能力的无色气体,使猎物陷入幻觉里,进而被无知无觉的杀死。”
骆长亭也不意外,但还是有点失望:“你觉得我说的,都是幻想吗?”
“整个世界都是幻想,你说的怎么就不能是幻想。”荆山玉说,“而且为什么你要做一个许华年的人偶?”
骆长亭抱人偶的手一顿,接着就听见了荆山玉说,“栩栩如生,看样子下了不少功夫和金钱。你对娃娃的这个人情感很深刻吗?”
“忘了你有失忆症。”荆山玉自言自语,她伸手摸了摸人偶的脸,细腻光滑,却没有人类皮囊的温和与弹性,“还是说你想做一个道具,借以留存那段记忆。”
“我不知道你想表达什么。”骆长亭叹了口气,他说,“但我确实是无法给你一个准确的答案。”
“你也不要总是追求共情。”骆长亭皱眉,说,“我们是不一样的。”
荆山玉放下抚摸人偶的手,轻轻“嗯”了一声。
骆长亭弯腰为荆山玉接来一杯热水,他说:“我总是能感觉到你想要成为拯救者。”为此你可以忍受一切痛苦。甚至去寻找痛苦,用肉身来承受剧烈的痛苦用以自己的灵魂清醒。
畏惧死亡的同时又渴望用死亡成就自己。
”你用耶稣的形象这样形容我。”荆山玉顿了顿,说,“拯救世人的苦难用自身来承担所有痛苦折磨,是最崇高的褒奖。”
时间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静止的往前流动,很快就迎来了漫长寒季的无尽长夜时期,而这一段黑暗会持续到寒季的结束。
好在末日的科技发展趋势稳定,骆长亭他们倒也不用担心严酷的环境和食物的缺失导致的死亡。
雁雨湖端起热气腾腾的饮品,浅尝一口,说出了一个不知道是好还是坏的消息:“昆塔图可能出事了。”
“为什么这么说?”骆长亭二人对视一眼,问道。
“最近有发现一些奇怪的裂痕。”雁雨湖顿了顿,语气迟疑着说,“裂痕里面掉出了来自其他游戏的玩家,甚至有些自称是来自于未来的玩家。不过目前我们这里没有玩家掉进裂缝,所以也不太清楚他们哪些说的是真的。”
荆山玉开口了,她说:“不用查他们说的真话假话。骗我们于他们没有任何好处。”
“出事的不一定是昆塔图。”荆山玉喝了一口热茶,“是囚鬼宅。可能是撞上了黑洞,也可能是所谓的时空乱流,空间折叠之类的。”
雁雨湖看着荆山玉,笑容意味不明却又满含欣慰,“你总是清楚真相的。”
“你也总是操纵一切的。”荆山玉抿唇,她像是见到了什么悲惨的事物般面露悲悯,语气轻快却沉重,“亲爱的执棋手,你想将这盘棋下成什么样子?”是毁灭之际的阻止,毁灭之后的拯救还是,毁灭之始的扼灭。
“你们在打什么哑谜?”骆长亭隐隐感知到了某种近乎毁灭般的真相,却又似眼前笼罩了迷茫的大雾,“你们在说什么?”
两人不约而同对视了一眼,转头看向骆长亭。
雁雨湖温和的笑了笑,解释说:“很快你就知道了。”
昆塔图的世界开始破裂,无数来自未来或是过去的玩家们掉入这个世界,同时这个世界的玩家跌入其他的鬼怪地图。
这些来自不同时间段,不同地域,不同语言的玩家们聚合在囚鬼宅基地,要求雁雨湖他们开放权利和资源。
经过讨论之后,基地开放了权利和物资。
骆长亭意外的看着进入科技院的新面孔,对丹尼尔道,“我以为你们不会同意他们入驻科技院。”
丹尼尔笑了笑,他说:“多个人多条路,说不定破局的关键就在于这些外来玩家。”
不止是他们这里接受了这些外来玩家,其他的几个基地也在商讨之后,纷纷接纳了这些玩家。
荆山玉跟着巡逻小队外出狩猎,骆长亭则留守基地中跟进新型基因崩溃药剂实验。
外来的玩家人数众多,在被安排好,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之后,大部分武力较为强悍的人拿起武器外出狩猎和寻找昆塔图的踪迹,在生物科技方面有研究的进入了科技院。
剩下一小部□□有残疾的玩家则被安排了一些轻松的活计,靠着这些活支付的报酬,解决基本的温饱还是不成问题的。
骆长亭整理好资料离开科技院,正准备去自己熟悉的那家饭店吃晚饭时,却看见一群人在抢夺一个瘸腿小姑娘的积分卡。
这种事情本不该发生在基地里,但最近外来者太多,所以遇到这种事还真不算太过意外。骆长亭叫来巡逻队将这些人带走,他自己则走到这个被打的浑身是伤的小姑娘面前,伸手将人慢慢拉了起来。
“谢谢你。”小姑娘瘦瘦弱弱的,刘海很长遮住了她的脸。
骆长亭扶她站好后松开手,问她:“他们为什么要抢你的积分卡?”
照理来说玩家们来到这个世界最多的应该是拉帮结派寻找结束游戏的办法,像这种结伙欺负人的在这种环境下往往是最为忌讳的。
“……”小姑娘没有说话,她只是死死的低着头,眼泪大颗大颗的往下滴。
“怎么了?”骆长亭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帕子递给这个小姑娘,下意识缓和的语气,“不要哭,女孩子哭了眼睛会肿起来,看不清东西还很难受的。”
“他们,他们不是想抢我的积分卡。”小姑娘哽咽着说出了真相,“他们是想,想,想欺负我。”
可能是害怕骆长亭不相信她的话,小姑娘鼓起勇气直视骆长亭的眼睛。虽然总是低着头,但小姑娘确实是很漂亮的,又因为天生残缺,难免被一些不怀好意的人盯上。
只是骆长亭看着她,总觉得这个小姑娘生的有些面熟。
外来的玩家的积分卡比骆长亭他们的积分卡要特殊很多,每一张积分卡都是单人绑定,他们刷用积分卡不止是必须使用面部识别以及指纹识别外,积分数量也是被严格控制在一定的数额之内的。
骆长亭顿时语塞,这种情况他确实是不好让受到惊吓的女孩子不哭了。
于是他陪着这个小姑娘坐在路边的椅子上很久,等到人家心情平静下来,而荆山玉也狩猎归来过来吃饭时看见了他们。
“你,怎么欺负人家了?”荆山玉看着哭哭啼啼的小姑娘,转头看向骆长亭,皱眉,语气不太冷静,“他打你了?”
这好像只要这个姑娘一点头,她就要抄起手里的枪往骆长亭脑袋上来一下。
骆长亭:“……”他冤枉啊。
小姑娘连忙摆手,“是他帮了我,帮我赶跑了,欺负我的坏人。”
“哦。”荆山玉放下了已经举起来的枪,语气平淡的像是刚刚举枪要给人来一下的不是她一样,她说:“走吧,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说完就拉着人家姑娘往饭店走去,骆长亭则乖巧的跟在后面。
吃饭交谈时,骆长亭他们知道了这小姑娘姓周,是不知道因为什么原因来到这个地方的。
“没事的,不要害怕。”骆长亭笑着给她夹了一筷子菜,“我已经跟巡逻队那边嘱咐过了,他们不会再来找你麻烦的。”
“谢谢。”小姑娘低头捧着饭碗,慢慢的吃着碗里的菜。
吃完饭,荆山玉和骆长亭两人将这姑娘送回住处,就搭伴着一起走回他们住的地方。
“说吧。”骆长亭笑了,他看着自打那周姓小姑娘进屋之后就一直紧皱眉头,神色凝重的荆山玉,问道:“你发现了什么?”
荆山玉摸着自己的枪,“我不太确定。”
骆长亭:“你并不需要给我百分之百正确的答案。你的猜想和怀疑,可以在之后的日子里慢慢论证。”
荆山玉没有说话,一路沉默了很久,直到他们路过遇见那小姑娘的地方时,才深吸了一口气,对骆长亭说出了她的猜想:“你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和其他人的时间线是完全相反的?”
“啊?”骆长亭没想到荆山玉会给他这样一种猜想,“你能想出这种结论很有意思,那你猜想的依据是什么?”
“就是我们今天遇到的这个小姑娘。”荆山玉说,“但是我不太确定我的猜想是否正确。囚鬼宅没有空间和时间的概念,也就是说在这里,未来、现在和过去都在同一时间发展着。”
因果没有顺序,时代没有分割线,所有的时间线都汇聚在囚鬼宅——这实在是太不可思议了。
万事万物,事情的发展或是生物的生老病死都是在一条时间线上面进行,产生变化——这就是时间于所有人的概念。
“你是想说,我们的未来参与了别人的过去吗?”骆长亭何其敏锐,皱眉思索片刻,他很快就联想的荆山玉想到的。
“或者说,我们的未来跟过去的人的未来接洽在一起了。”荆山玉捂住自己的脸,哪怕看不清她的面孔,却也有一种骆长亭看不太懂的悲恸。
宇宙浩渺,人渺小若尘沙。
不过其中沧海一粟。
“那个小姑娘,你,我们认识是吗?”过了很久,骆长亭才伸出手拍在荆山玉的肩膀上,他说,“自打囚鬼宅出现了时间裂缝,你就好像突然知道了很多很多事情。有时候我在想,难道是因为时间裂缝对你造成了什么影响,让你获得了来自这个世界的一些秘密。”
“还是说,你融合了来自某条未来时间线上的你自己的结局的记忆。”
荆山玉没有回答骆长亭的问题,但她的态度已经证实了骆长亭的猜想之一。
“那个小姑娘,我们确实认识。”荆山玉说,“但我不确定是哪一个时间段的她。如果你还保留着上一个游戏的记忆,就不用这么麻烦了。”
他们俩坐在路灯下面,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一些奇奇怪怪的话,引得路过的人们避邪似的绕开。
“你的意思是,在上一个游戏里,我们遇见了过去、现在以及未来的那个小姑娘?”骆长亭有些不可思议,尽管他已经非常习惯这个时间线诡异的世界,却还是难以想象所有的时间线发生在同一时间的场景。
“不。没有那么复杂。”荆山玉打断了骆长亭的思考,“她只是分割打乱了自己的时间线,混淆我们的思绪而已。”
荆山玉慢慢解释了上一个游戏的事情,骆长亭听完若有所思。
“所以你也不太确定,她是因为有趣故意装不认识我们,还是她真的不认识我们。”骆长亭明白了。
因为囚鬼宅包括了所有的时间线,而那个游戏小姑娘又习惯性把事情复杂化。所以导致荆山玉的猜想因此比一开始多出了几种结果。
三条时间线的那个小姑娘,导致了过去、现在以及未来都有可能是现在他们遇到的她的三分之一。
而他们参与了不知道是她哪一条时间线的未来。
以及可能是参与了另外的时间线——创造那个小姑娘的人的时间线的三分之一种可能。
他们无法判定这个小姑娘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就像他们无法判定她是周善蓝还是许华年。
骆长亭思索了很久,“科技院里有吐真剂,不然我们给她吃了试试看?”
“你有没有想过一件事。”荆山玉看智障一样看着骆长亭,“如果是过去时间线的许华年或是周善蓝,我们这样做了在未来她看见我们说不定会弄死进入游戏我们。”
“但我们没有死啊。”骆长亭说,“时间线是流动向前的,如果我们打算做,哪怕只是一个想法,那这一件事那么结果一定会在我们身上发生。”
“我没有打消给她吃吐真剂的想法,也就是说这件事一定会发生。那么结果也一定会反馈到我们身上。”骆长亭掰着手指头,他对于时间线还是需要靠实物来进行确认才不会混淆,“有两种可能,一是我们提出的问题没有让她起疑,因此她在未来遇见我们时,无论是哪一条时间线的她会因为我们对她的帮助给我们一条活路,就像你描述的上个游戏世界里,她对我们的态度过于暧昧的原因。二是她什么都记得,故意办成这个样子来这里找乐子。”
“我更倾向于第二种。”骆长亭没有详细列举,接着大致说了一下他的猜想,“因为我并不觉得一个什么都没有经历过的小姑娘会在被人救了之后,谎报自己的姓氏。”
“你知道一种较为冷门的心理疾病吗?”荆山玉看着面前的城市和车水马龙,“maladaptivedaydareaming。”。
骆长亭皱眉,“强迫型幻想症?”
“许华年或者说周善蓝,她们是maladaptivedaydareaming的代表患者。”荆山玉说,“能分清现实与幻想,但沉溺幻想。”
无时无刻不在幻想,幻想的素材取于她们的生活。如果幻想和生活过于贴近,意志力不坚定的会记忆混淆,将幻想当做自己的记忆。
“目前为止maladaptivedaydareaming的形成还没有确切的结论,但可以肯定这不是先天性的疾病。maladaptivedaydareaming跟post‐traumaticstressdisorder(ptsd,创伤后应急障碍)病因的形成一致,都是只有经历过严重的创伤或是虐待的人才会出现这种症状。”
“一般在幻想的世界里,患者会给自己起一个新的名字。”荆山玉说,“幻想的过于深入,这个名字会延伸到现实世界里。如果不加以阻止,幻想的名字会代替患者原本的名字。”
“或者另一个称呼你会更熟悉——世另我。世界之外的我,一个完美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