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文件夹只有几张标准照,没有任何文字形式的说明。但从拍摄手法上看,这些照片并不是出自fbi系统。
照片的内容是一具尸体和保护屋。按照白皓的说法,他很特别。林森认可这种说法,但他更愿意用罕见这个形容词。因为特别的不是尸体本身,而是保存尸体的环境。
照片里没有标准参照物,所以林森只能估计尸体的长度应该在160至170公分之间。而它的特别之处在于,全身都被一层淡黄色蜡状物覆盖。
尸蜡,富含油脂的肉体在潮湿的环境中腐烂后所产生的油脂状物质。埋葬在潮湿地下室的实体在表面通常会有尸蜡形成,浮尸也是如此。
在田纳西州大大小小众多胡伯与河流里发现的浮尸上,尸蜡大多集中在尸体的吃水线。对于尸蜡林森并不陌生,但照片里这具尸体依然是罕见的。
从其中一张特写中可以清楚的看出,尸蜡并非只分布在表层,还进入了更深层次的组织。当然“进入”这个词只是用于形象描述的修辞手法。
虽然已经先看到了图片,但当林森亲眼看到尸体时,还是有了一种大开眼界的感觉。这具尸体的软组织几乎全部转化成了尸蜡。它就像是从温莎夫人蜡像馆里搬来的展览品。
“这就是需要确认身份的死者?”
“是的。”
“其他资料呢?”
“这是一次双盲验证。fbi的法医工作室会在你之后进行。”顿了一下,白皓换成中文快速的说道:“大使动用了很多关系才让你进行第一轮尸检。请务必仔细认证。”
“我的专业能力不需要质疑和态度。既然是双盲验证,那这些图片也不需要给我,我要到发现尸体的现场。尸检要在田纳西大学的解剖实验室,并且需要一名助教做助手。”
“我需要请示。”
“我不赶时间。”
林森提出的要求并不是什么原则问题,很快就得到了肯定的回答。但因为一些手续上问题,尸检的时间被安排在下午五,也就是两个半小时之后。
这个时间开始尸检的话,是铁定会错过晚饭时间的。所以林森准备在去现场之前,提前补充一点能量。对于他这个提议,其他两个人都表示完全没有兴趣。
在一顿热量充沛的汉堡薯条之后,林森被载到了西区的一栋房子门前。西区大多是中产阶级社区,居民的收入和社交大多稳定,同时也更加注重彼此隐私。
在fbi探员的带领下,他们穿过警戒线来到了房子的地下室。地下室北侧的墙面已经被凿开,露出了一个目测不到十平的空间。那具特别的尸体,就躺在那里面。
即使已经看过的照片,林森还是在心里发出了“哇喔!”的感叹。并非是对死者的不敬,或是因为接触过太多尸骨而麻木。
真的仅仅是因为,这具尸体的确给了他这样的震撼。尸体平躺这一个木制架子上,双脚合拢,双手在胸前交叉。这是一个典型的,充满了死亡崇拜意味的姿势。当然,也是一个自然死亡或者自杀的人不可能摆出的姿势。
尸体本身很吸引人,所以林森闭上了眼睛深呼吸了一次,让自己的注意力暂时离开尸体。这个保存尸体的环境,才是他一定要来这里目的。
一呼一吸间,地下室里的人一个个消失,光线也变得忽明忽暗。时间似乎是在极速的倒流,蜡化的尸体也在迅速的还原。
片刻之后,也可能是许久之后,时间在此刻并非匀速流动。人影模糊难辨,在这里出现又消失。
林森并没有试图看清他的样子。过往的经历告诉他,这个时候如果过于集中,就会影响“真相”的出现。
主观意识会影响,甚至篡改他现在看到的东西。而更加重要的是,集中意味着更强烈和直接的接触,这会让他更加深刻的记住这些。
而结果,就是导致他未来几个月里都会与这些场景相伴,无论是清醒还是睡梦中。
这个地下室里发生的一切并不复杂。某天一个人将死者带到了这里,绑在了桌子上,挂上了点滴。装了一套电脑,正对着尸体的方向。
后来,手还真变成了尸体,然后在凶手的悉心照顾下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死亡来临的时刻,总是会留下最深刻的印记。印记很多时候不是画面,而是情绪,是念头,遗憾或者怨恨。
而在这里的那个时刻,林森感觉到了平静和解脱。
不对!好像还少了点什么!
兴奋!
这种情绪并不来自凶手和受害人,而是那台电脑?
为什么是电脑?
林森眼前的景象消失了,人和声音都重新出现在他周围。没有人注意到他这片刻的异常。
这个空间隐藏在地下,无光潮湿且温度恒定。空气中并没有明显的屎臭味,发霉的味道也不明显。林森说道:“这里的空气是流通的。”
痕检组的一名成员说道:“我们就是通过墙壁上的换气口发现夹层的。”
李森指着角落里的闹钟模样的东西说道:“这个温度湿度计是这里原来的东西?”
“你是第一个走进里面的人。”
“ok,尸体打包送去田纳西大学实验室。”
白皓追到林森身后,质问道:“这就走了?我为了能让你来这里,打了十几个电话。你就到这里站了两分钟,喊一声打包然后就离开?”
面对质问林森很认真的想了一下,然后回答道:“严格来说,你的客观描述没有错。但鉴于你的语气并不是客观陈述,我认为你是在质疑我。”
“是的。”
“你可以将质疑以书面形式加在报告里。或者,你再打一个电话换掉我。”
林森直接拉开车门坐进了后排,然后闭上眼睛。片刻之后其他两人也上车,这一次白皓果然坐到了副驾驶。
归于其他两个人的反应林森并不关心。他现在最关心是脑中对那个屋子的映像。但它并不是林森对客观世界的记忆。
如果需要做一个类比的话,正常的记忆像一副写实风格的画。而所谓映像,则是一副印象派的画。差不多就是所谓看山不是山的境界。
这是林森的一个小秘密,他并没有可以隐藏,但因为实在没什么朋友,所以知道的人并不多,明白其中意义的人更少。
他的导师坦普瑞博士就是其中之一。但她认为在法医人类学实践中,要训练的是联想的能力,而同时要控制想象力。
而她的一个朋友,同样拥有几个博士头衔的心理学家,则认为这是一种罕见的共情能力。每一个拥有这种天赋的人,都是天生的侦探。科技水平越是提高,这种能力的可贵之处就越发凸显。
当然,后面还有但是。
但是,伴随这种天赋的还有同样极高的精神分裂的风险,极高的患抑郁症的风险,还有极高的自杀率。
在林森的脑中,他不再是一个旁观者,而是变成了那个人。所以看到的东西也变得有所不同。
他刚刚离开的不是一个阴冷潮湿的地下室。而是一个干燥明亮的工作室。那具尸体就是在这个工作里完成的作品。
仔细的处理尸体,小心的控制温度和湿度。虽然作品有一点小瑕疵,但作者对这个作品依然很满意。
不仅仅是满意,似乎还有些别的什么。
林森再睁开眼睛,车已经开进了田纳西大学。林森不打算分享自己的小秘密。说道:“人类学实验室在路的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