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舍内，钟苓子坐在椅子上，挽起裤腿，将毛巾在热水中泡过后拧干，敷着膝盖。
很疼，可她都没有吭过一声。
室友问她要不要紧，需不需要帮忙，她只是摇头，用很平静的语气说“小事”。
如果换作其他女孩子，现在应该会拍一张受伤的照片，配上两句可怜兮兮的文案发到朋友圈，评论区就有很多男生嘘寒问暖。
可钟苓子不爱发朋友圈，不喜欢公开自己的生活，也不需要别人的安慰和同情。
“咚咚咚!”
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谁呀?”
艾舒雨开了门，看到了门口的庄晓梦。
“我找钟苓子。”
庄晓梦面色平静。
艾舒雨没吭声，只是开了门，回了自己的座位，继续用笔记本复习。
钟苓子侧目望去，见到是庄晓梦，便说道：“是公孙瑾送我回宿舍的，但我和他没什么。”
“不是说了吗？你不用跟我解释这些。”
庄晓梦有些惊讶她的坦诚。
“嘴上这么说，心里还是会在意的。”
钟苓子直言不讳，倒是让庄晓梦有些尴尬。
她说的没错，她是在意的。
艾舒雨敲键盘的速度慢了下来，竖起了耳朵。
另外两个室友听到她提起公孙瑾，也抬起头看了过来。
“他主动跟我说了，你伤得严重么？”
“小伤。”
钟苓子冷淡地道。
“他买了披萨，我一个人吃不完，你帮我消灭一半吧。”
庄晓梦走过来，从包装袋里拿出披萨和蛋挞。
“谢谢，但是不用了。”
钟苓子摇了摇头，语气生硬，带着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如果是公孙瑾给她的，她会接受。
公孙瑾给庄晓梦的东西，她不会要。
而且钟苓子不喜欢那些看起来像是施舍一样的关心。
“你……对我有成见?”
庄晓梦小声问道。
“没有，你之前帮了我的忙，我还挺感激你的。”
钟苓子用眼角的余光看了看艾舒雨，压低了声音。
“但是，我们俩不熟。”
庄晓梦闻言，站在原地有些不知所措，于是给公孙瑾打了电话。
“你买的披萨和蛋挞，我想分给钟苓子吃，可以吗?”
“当然可以了。”
公孙瑾的回答很干脆。
庄晓梦闻言，又看向钟苓子。
钟苓子看了她一会儿，又别过脸。
“帮我分担一半吧。”
庄晓梦有些无奈地叹了叹气。
“鱼鱼经常跟我提起她的好朋友，钟姝儿。”
听到她提起姝儿，钟苓子心里微微有些触动。
“我们俩的妹妹是好朋友，那我们也不能算不熟。”
看着庄晓梦的眼睛，钟苓子眸中的冷冽少了一分。
“嗯。”
她微微颔首。
庄晓梦见状，这才将披萨、奶茶、蛋挞放在她的桌上。
“药膏需要我帮忙吗？”
“不用。”
钟苓子轻轻摇头，随手拿出一片膏药撕开，贴在了膝盖上，浓郁的中药味有些刺鼻。
“吃吧，不用客气。”
从她手中接过披萨，钟苓子慢慢吃了起来。
和一個不太相熟的人呆在一起吃东西，气氛有些古怪。
钟苓子不喜欢这种感觉，虽然披萨确实很好吃。
坚持分了她一半的披萨和蛋挞，还有一杯奶茶之后，庄晓梦这才回到宿舍。
她走了之后，钟苓子如释重负。
看着桌上的食物，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爬上床铺睡觉的时候，她的膝盖不能使劲。
室友林娜问她要不要帮忙，钟苓子只是摆了摆手，很固执地说不用。
她用胳膊肘撑着，很艰难地爬了上去。
当天夜里，她睡得很晚。
接下来几天可能没法去食堂兼职，她就只能寄希望于小说，通过爆更多赚取些稿费。
从来不发单章的她，也难得地向读者求了订阅。
第二天清早，她没有向辅导员请假，而是拖着受伤的膝盖下床洗漱，单脚跳着下楼，然后坐公交在教学楼之间辗转。
上课的教室在五楼，电梯又总是很拥挤。
她就扶着楼梯单脚跳着，累了就停下来歇会，然后继续往上。
距离上课点名还有三分钟，钟苓子停在楼道的拐角，看着剩下的两楼，扶着栏杆，微微喘着气。
来上课的同学匆匆经过她的身旁，谁也没有停留。
公孙瑾记错了教室，于是来得有些晚。
上楼梯的时候，恰好看到了她的背影。
“为什么不待在宿舍里好好休息?”
听到了这个声音，她回眸望去。
只见公孙瑾来到她面前，蹲下身。
“上来吧。”
钟苓子悠悠一叹，俯身搭在了他背上。
公孙瑾挽着她的小腿，快步往楼上走去。
“快到教室门口的时候，把我放下来。”
钟苓子小声说道。
“嗯，我明白的。”
公孙瑾背着她，一直爬到了五楼，快要靠近教室门的时候，这才将她放下。
“谢谢。”
钟苓子从他背上下来的这一刻，恰好被从卫生间里出来的王雪彤看在了眼里。
王雪彤目光微微闪烁，若有所思。
两人进教室的时候，点名刚刚开始，学生会查考勤的人恰好是王露。
王露和钟苓子的视线短暂交汇了片刻，又迅速移开。
自之前舆论传开后，她和钟苓子本就不融洽的关系又进一步恶化。
她应该恨极了我吧……
王露这样想着，倒也没有想过改善自己和她的关系。
前两节课是管理学，老师布置了小组作业。
作业内容是案例分析，举一个领导者的案例，分析他的成与败，讲述管理好一个团队或企业的关键。
欧阳瑞作为组长，想了好半天也不知道该找什么合适的案例。
“这有什么难的?官渡之战啊！曹老板和袁绍，这两个人就是领导者的典型。”
“曹操能打败袁绍，就是因为他会用人，在当领导这一块做的比袁绍好。袁绍作为一个领导，手底下的谋士和各个派系都在内斗，显然是没管理好嘛。”
“你就可以拿这个做一个案例分析，分析他们管理团队的成与败。”
林辉侃侃而谈，脸上洋溢着自信。
“唉?好像真的可以啊。行啊！林辉!”
欧阳瑞大喜过望。
林辉目前是三国的狂热书迷，对曹老板崇拜得不得了。
作为《三国》的“作者”，公孙瑾听到他们这样议论，还决定拿“他的小说”剧情做案例分析，心情也挺复杂的。
课间的时候，有女孩子跑过来给林辉送奶茶。
易凯蒂看着这一幕，后槽牙都要咬碎了。
当着女朋友的面，林辉也不敢太过火，很果断地拒绝了她的表白。
等那女生走后，便对唐福林说道：“福林，喝不喝奶茶?”
说罢，他便将奶茶递到了唐福林面前。
“喝，谢谢。”
唐福林笑着接过。
一杯奶茶十几块钱，不要白不要呢。
“人家女孩子特意给你买的，就这样给别人了?”
欧阳瑞打趣道。
“哈哈哈哈！”
林辉笑了起来。
“林总为何发笑啊?”
欧阳瑞继续问道。
“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
林辉说着，一脸深沉。
曹操这句话实在是经典得不得了，被他奉为圣经。
公孙瑾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管理课过后，换教学楼的空隙。
钟苓子等班上的人都走完了，才开始行动，跟在人群最后面。
下楼的时候，一只胳膊伸了过来。
“如果你不介意，可以挽着我的胳膊。”
公孙瑾落在了最后面，在她身边说道。
钟苓子没有太犹豫，直接挽住了他的小臂，下楼的时候也放心大胆了许多。
少女的胳膊很是柔软，隔的如此之近，公孙瑾能感受她身上的体温，还有那熟悉的奶香味。
“你是泡在牛奶里长大吗？”
“从小就有。”
公孙瑾不是第一个对她身上的奶香味感到好奇的人。
下楼颠簸的途中，两人挨得很近，偶尔公孙瑾甚至会感受到她的头发撩拨到他的侧脸上。
“莪骑电动车载你。”
公孙瑾在楼下找了一辆共享电动车，扶着她坐上后座，然后朝着教学楼四驶去。
钟苓子坐在他后面，穿行在校园里的时候，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了之前庄晓梦坐在他后面的样子。
他和庄晓梦很般配。
那她呢？
她没有穿好看的花裙子，应当不合适吧。
从校车旁边经过的时候，她惊鸿一瞥，看到了坐在窗边，往外张望的庄晓梦。
两个人的目光短暂地交汇在了一起。
两个人的角色，互换了。
“她笑得很开心嘛。”
庄晓梦收回目光，小声嘀咕道。
在教学楼四上的课是两节微观经济学的课，讲了亚当斯密的自由贸易理论。
但凡专业和金融沾点边的，都饶不开亚当斯密这个人。
讲课的老师教得极好，并不照本宣科，而是举了很多生动的例子，打了很多形象的比方。
所以全部课程听下来，也没什么难点。
下午没有课程，可以用来休息。
钟苓子仍旧是最后一个离开教室的，公孙瑾跟在她身旁，让她伸出手抓握着自己的胳膊。
那女孩胳膊看起来很纤细柔弱，但抓着他胳膊下楼的时候却无比用力，甚至让公孙瑾感到有些疼。
“你很害怕吗？抓得这么紧，弄得我都有点疼。”
公孙瑾问道。
“嗯，害怕。”
钟苓子没有否认。
“但不是怕死。”
“只是担心失足摔倒出了事，没办法照顾妹妹。”
“你是个好姐姐。”
公孙瑾轻轻点头。
“算不上好吧，只是不够坏。”
钟苓子审视过自己的内心。
她觉得自己并不善良，自私又利己，天性凉薄又冷漠。
她也很多次想过一走了之，让那个拖油瓶妹妹自生自灭。
可每当她收拾好东西准备出门的时候，总是有一根看不见的线，缠住她的脚踝。
不管她走多远，那根线都会将她拽回去。
那根看不见的线，叫做道德底线。
“公孙瑾，你能送我去零点酒吧吗？”
“你要驻唱?”
“嗯，可以在那里坐着唱。”
钟苓子一脸执拗。
“可以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拼吗？按理说，以你现在做驻唱的工资，不应该会过得这么紧张。”
公孙瑾有些不解。
“你懂什么？小孩子上学不要学费吗？你当过家吗？”
“你知道有些人光是呼吸就已经很艰难了吗？”
钟苓子有些生气，语气重了一些。
说完之后，她立刻意识到自己情绪有些失控。
“抱歉，我最近情绪很不稳定。”
“没事，我能理解的。”
“我跟着你一起去。”
“还是算了吧，已经很麻烦你了。”
他已经帮了自己很多忙，钟苓子不想继续麻烦他。
“我和你一起去。”
公孙瑾的语气变得很是坚决。
“都说了不用。”
她还没说完，公孙瑾就打断了她。
“你一个女孩子，腿受了伤，走不了路。”
“酒吧环境又那么乱，会被人欺负的。”
公孙瑾说完，就没再管她同不同意，只是将她载上电动车，带着她朝着校外开去。
钟苓子轻轻抿了抿唇角，有很多想说的话。
可是那些话到了嘴边，只剩下两个字。
“谢谢。”
到了酒吧门口，她就拒绝了公孙瑾的搀扶，一个人跳着进了酒吧。
有些人见钟苓子行动不方便，便不怀好意地往那边走去，试图搭讪。
她不理会，这些人还不识趣地继续骚扰。
钟苓子微微皱眉，若是她现在腿脚还利索，没准会一啤酒瓶招呼在这些人头上，然后拔腿就跑。
这时候，还是公孙瑾走过来护在了她身旁。
“谢谢。”
钟苓子道了谢，不禁有些脸红。
她在台上找了个椅子坐下，然后抱着吉他开始弹唱。
公孙瑾则坐在台下，一边盯紧周围那些不安分的人，一边安静地听她唱歌。
很快，就有女孩子主动前来和他打招呼，问他是不是公孙瑾。
公孙瑾只是轻轻点头。
台下有很多人听过他的歌，不少有钱的年轻女性围了上来，邀请他喝酒。
还有很多歌迷问他可不可以在这里唱一首歌。
公孙瑾眼看着欢呼声愈发强烈，便主动去了前台找到老板娘。
“我可以在这里唱一首歌吗？”
“你在我们这里唱歌，我可负担不起你的演出费用。”
老板娘自然很是乐意的。
公孙瑾现在算是当红的歌手，在她的酒吧这里唱歌，能为她这里吸引到大量的人气。
“演出费用肯定还是要的，但是也不需要特别多。”
“今天我有些粉丝在这里，如果我唱完歌之后，她们消费了很贵的酒。”
“您就拿一点分红出来，怎么样?”
“我记得您酒吧里是有酒托的，对吧?”
公孙瑾看着卡座上那些年轻靓丽的女性，有不少在冲他打着wink。
老板娘有些惊讶地看了他一眼，然后笑着点头。
“可以。”
“分红的这笔钱，也请给苓子一份。”
公孙瑾看向台上的钟苓子。
“好!”
老板娘闻言，立刻意会。
在众多歌迷的欢呼声中，公孙瑾走上了舞台。
老实说，他并不喜欢酒吧的气氛，也不爱在这花花世界里歌唱。
但总有些时候，有些人会让他愿意。
“我的歌迷，我们一起唱一首歌，怎么样?”
这句话，他是对台上的钟苓子说的。
台下那些卡座里的年轻女孩们却是齐声尖叫起来。
声音之大，似乎要将房顶掀翻。
“啊，瑾公子，我是你的狗!”
“小瑾踩我!”
公孙瑾是不怎么会笑的，但是抖m粉丝们却格外喜欢他的冷冽。
钟苓子没有回应，只是抱起吉他，开始拨弦。
前奏是她来这里一定会唱的歌。
台下只有一个听众，也要为他唱的千千阕歌。
今天，他和她一起唱。
“垂垂回眸，曾属于彼此的晚上。”
“红红仍是你，赠我心中的艳阳!”
台下的歌迷们也一齐合唱起来。
这让钟苓子有些意外，往日她在这里唱这首歌的时候，可没有这么热闹的景象。
“来日纵使千千阕歌，飘于远方我路上。”
“来日纵使千千晚星，亮过今晚月亮，都比不起今宵美丽，也绝不可使我更欣赏。”
“ah~因你今晚共我唱。”
最后这句歌词落下的时候，公孙瑾侧目看向她。
她也看着他。
舞台上的聚光灯照耀在彼此的脸上，烨烨生辉。
“呜~呼~”
“再来一首!再来一首!”
“公孙瑾!”
歌迷们张袂成阴，齐声呼唤着他的名字，吵着再来一首。
公孙瑾欣然应允，唱了《似是故人来》，又唱了《喜欢你》。
“盛情难却，但是我酒精过敏，喝不了酒。”
“只好以果汁代酒了。”
公孙瑾端起果汁，和酒吧里邀请他喝酒的歌迷们举杯同饮。
喝完了酒，有不少歌迷提出要求合影和签名，公孙瑾都一一接受。
带着钟苓子离开的时候，公孙瑾走到了老板娘面前，笑着问道：“请问，我可以拿多少提成?”
“有几个客人消费了十几瓶黑桃a，算上其他酒，按20%提成算，一共四万块钱。”
老板娘看了看后台的数据，在纸上写下了一行数字。
“行，都记在苓子账上吧。”
公孙瑾知道她谎报了数据，但也没有深究，做生意的都很精明。
一旁的钟苓子看着他的侧脸，表情有些复杂。
“好。”
老板娘看了看钟苓子，扣掉她之前从她那里借的23500，打了17000块过去。
看着微信收到的转账，钟苓子激动得涨红了脸，眼眶有光芒闪烁。
“走吧，回学校。”
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公孙瑾也浅浅笑了笑，朝着外面走去。
出酒吧的时候，不少粉丝都很舍不得，想继续邀请他坐一会儿。
一些格外有钱的女粉，还主动给了他联系方式。
看着酒吧外面停着的各类豪车，公孙瑾也有些惊讶。
他对车了解不多，只认得出车标是三叉戟的玛莎拉蒂，底盘很低的兰博基尼毒药，还有一辆迈凯轮。
“我的粉丝，都很有钱啊。”
公孙瑾不禁有些感慨，随后坐上了电动车，载着自己的穷粉丝钟苓子朝着学校驶去。
长街上的灯影一片斑驳，高楼大厦，车水马龙，都向两人身后跑去。
“我帮你赚了这么多钱，是不是要请我吃饭?”
迎面吹来的风，吹动着公孙瑾的头发。
“你的粉丝都那么有钱，为什么偏偏要找我?”
汽车鸣笛的声音很响，耳边一片喧嚣，钟苓子要大声呼喊才能让他听到自己的声音。
“你请的饭比较香。”
“行吧。”
钟苓子嘴角微微扬起。
接下来的日子，她省吃俭用，再多做点活，妹妹第二个月的医药费也有了着落，心里自然是开心的。
“想请我吃什么?我想吃好吃的。”
公孙瑾打趣道。
“川味豆腐肉片盖饭，怎么样?”
钟苓子看向路边的罗森店，那是公孙瑾曾带着她去的一家。
她觉得那个便当很好吃。
公孙瑾叹了叹气，他不想吃速热的便当。
罗森的食物只能说可以填饱肚子，但真算不上好吃。
“怎么？一份十二块钱呢!有豆腐还有肉!”
钟苓子一脸认真地道。
“行吧，那就吃这个。”
公孙瑾倒也没嫌弃，毕竟是白嫖的。
“嗟，来食!”
结账的时候，那女孩拿着温热的便当递了过去。
抱了一箭之仇，她脸上久违地有了笑容。
公孙瑾也笑着，接过便当，坐在路边的长椅上，和她一起吃了起来。
她小口吃着，一边发出被烫到的声音，一边满足地说着好吃。
也许对她来说，有肉有豆腐的速热便当，是真的很好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