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烛燃尽了,东边亮了,他们的洞房花烛夜结束了。
元玘转过身来朝床边走去,沅夕惊慌地站了起来,只是坐了一夜,她的脚早已不听使唤,元玘伸手扶住了她。他扶沅夕站好,却没有说话,只是将床上的喜被抖开,用刀划破了手,血滴在床单上,他可以不喜欢她,但却不能让她难堪。
“太子,乾元殿的尚公公求见!”
“你应该也累了,好好休息,我先走了!”这是他对她说的第一句话。元玘换了衣服,走出了他们的新房,沅夕的心终于落地了,他心里也有放不下的牵挂吗?
“公主,崇光帝驾崩了!”锦瑟匆匆赶来,将这个消息告诉沅夕。早上元玘匆忙离开,现在还没有回来,原来……
昨夜,羲和殿内,箫声凄楚,如泣如诉,只是羲和殿在西,太子宫在东,鸳鸯帐里的她根本听不见,可是月茗却站在羲和殿外听了一夜,她听得出那曲调里有多少无奈,有多少心酸。箫声里的深情掩饰不了元珏心中的伤痛,月茗知道元珏的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失去是伤痛,但绝不意味着忘记,也许会是刻骨铭心,月茗的心被夜风吹散了,散落在这个喜气洋洋的皇宫里,箫声一夜未停,她在殿外陪了他一夜,月茗不知道自己能否抚平元珏心里的那抹忧伤。
元珏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可以重新开始,但是被她爱过,元珏的心还能爱谁?世间芸芸众生,只有一个人是为你而生,元珏很幸运,他找到了这个人,但却只能看着她成为别人的新娘。爱情是命中注定的,无论如何挣扎都逃不出它的漩涡,只能心甘情愿地被它席卷。
夜深了,元玘还没有回来,婚房里的喜帐早已被换下,沅夕穿着一身缟素站在窗边。这里不是她的家,她的丈夫不爱她,她放弃一切而来,究竟是为了什么?沅夕累了,她静静地看着眼前跳动的烛火,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她的思念又该在何时终结?蜡烛的光晕渐渐扩大,她的世界突然变得好温暖,那是一个有他的世界,沅夕安心地睡着了,因为有他,她不再害怕。
元玘推门进来,房间里寂静无声,他的新娘伏在桌上,安静地睡着,她是在等他吗?她的脸上有淡淡的笑容,像是在做着什么美梦。元玘知道她没有错,她应该被好好爱惜,只是他没有办法交出自己的心。元玘把她轻轻抱起,慢慢地放在床上,她身上一块硬硬的东西硌痛了他。元玘解开她的衣带,想要找出那个东西,怕她弄伤了自己,沅夕突然惊醒,眼里都是恐惧,慌忙拉起她的衣裙,像受惊的小鸟一般蜷缩在床角,慌乱之中,元玘似乎看到了那个东西,只是不太真切。
“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她是他的新娘,但他居然对她说出了这样的话。沅夕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她知道是自己失了态,他是她的丈夫,这一天迟早会来。“我……臣妾只是还没有习惯,有些害怕!”她是王朝公主,这些冠冕堂皇的礼节是她从小就养成的习惯,只有在爱人面前她才是真正的沅夕,此刻她只是滨城的景熙公主。“朕累了,休息吧!”元玘松了一口气,这样的对话,才是一国太子与和亲公主之间该有的,冠冕堂皇,相敬如宾,元玘不明白刚才无意间的慌乱和此时刻意的伪装,究竟哪一个才是她?今天乾元殿里发生的一切慢慢浮现在元玘眼前,父皇驾崩,母妃的眼泪是那么合时合仪,始终不失贵妃的仪态,后宫的一切在荣贵妃的掌控下依然井然有序,世上最爱的那个人去了,生离死别怎么会如此波澜不惊?也许皇宫中本就没有真爱,他的这段婚姻不也如此吗?他娶得不过是“景熙公主”这个名分而已。元玘在慌乱中瞥见的那个东西让他心中一紧,如果这一切都是真的,她是怀着怎样的心而来?沅夕静静地躺在这个男人身边,他没有说话,像是睡着了,入宫之前,沅夕就知道迟早会有这么一天,但此时他们俩和衣而睡的情形却是她从未想过的,她没有办法真心实意地对他,但也不能拒绝他,这就她选择的婚姻。
“沅夕,晚上早点休息,不用等我!”元玘很平静地说。
“殿下也要注意身体。”沅夕的回答很得体,但却像一块巨石压在元玘心头。
羲和殿,元玘看着眼前的元珏,他确实消瘦了不少。
“元珏,你我自小在宫中长大,皇宫中的尔虞我诈早是见惯了的,即使是血肉亲人也不免相互猜忌利用。父皇驾崩,我们失去了最爱的亲人,但在其他人眼里这不过是一场国丧,隆重盛大却没有任何感情,我早已厌倦了皇宫里这种冷冰冰的生活。”元玘的声音里满是疲惫。
“皇兄,你还有我!今生今世不离不弃,生死相依!”元珏还记得他们曾经的誓言。
“景熙公主就是沅夕,对吗?”元玘知道现在他能够信任的人就只有元珏,有些事他必须知道答案。
元珏看着元玘,没有说话。许久,“你知道了?在滨城是她救了我!”元珏没有办法对元玘撒谎。
“你的映日在她那里?”元玘不能肯定昨晚在沅夕那里看见的就是映日。
“当时我并不知道她就是景熙公主,送她映日,我是真心的!”元珏躲过了元玘的目光,“但她为了她的国家,为了她的亲人选择来珞城和亲,我没有理由阻止她。”
“你从来没有怀疑过她吗?她为什么救你?既然已经收下映日又为什么会同意和亲?”元玘害怕,害怕她会伤害元珏。
“如果当日她不救我,滨城就不会战败,她的亲哥哥也不会战死!”元珏知道元玘在怀疑她。
“她知道整件事情的原委吗?了解她的哥哥为因何而死吗?”元玘担心沅夕会因仇恨而迷失了本心。
“看来昱泓一直瞒着她,不然以她的性子就算死也不会同意和亲。”元珏知道元玘对她已经起了杀心,“皇兄,你不要伤害她,她是无辜的,她值得被珍惜,好好对她!”
元珏眼里的心疼让元玘犹豫了,元珏是真的爱她,“她现在是珞城的皇妃……”
“皇兄,请放心,从决定送她入宫的那一刻起,我们就已是陌路。”侯门一如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在这个皇宫里只有元玘才能保护沅夕,而他不过是应该被遗忘的“萧郎”罢了。
“我的意思是以我现在的处境,暂时没有办法放沅夕出宫,只能等将来寻到合适的机会再把她送出去,你愿意等她吗?”她毕竟救过他,元玘选择相信元珏,也相信她。
“她是你的妃子,怎么可以……”元珏当然知道这对帝王来说意味着什么。
“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她的心终究不在我这里,我又何必留她?”元玘知道他想牵手到老的人,一直就只有月茗。
新皇登基,加封后宫。元玘刚刚大婚,景熙公主自然应该入主中宫,但册封的旨意却迟迟不曾颁布。中宫之位空缺,元玘却接连下旨将大将军成珹之女成瑗册封为华妃,居昭和殿;吏部尚书许成敏之女岚吟册封为兰妃,居撷芳殿。元玘知道加封后宫不过是前朝权力斗争的延续,成氏一族手握重兵,只有让成家的女子入宫才能稳住成珹。如今成亲王明哲保身,不愿参与朝堂之事,只有吏部尚书许成敏才能制衡成珹,元玘做这样的安排,不过是想平衡皇权与外戚的关系。至于沅夕,她绝不能成为皇后,一旦入主中宫,沅夕将永无出宫之日,但是宫中争斗凶险,若无名分,自然难以在后宫之中立足,沅夕需要的不是分位而是一个万全之策。
册封沅夕为景华夫人的诏书引起朝堂一片哗然,珞城后宫一贯是后妃制,“夫人”的封号自珞城建国起就从未有过。面对大臣们的质疑,元玘的解释是敌国公主不宜入主中宫,但她毕竟是他的结发妻子,封为夫人并不越矩。顿时宫中谣言四起,大婚不满一月,和亲公主便失宠于新皇,但景熙公主居住的毓秀宫却又是历代珞城皇后的中宫,而公主的吃穿用度皆与皇后无异,一时让人看不出其中的意味。中宫有主,但后位空缺,这就是元玘的婚姻,他与沅夕没有情缘,却在天地的见证下缔结了相守至死的婚约,他对月茗深情不改,却始终无法让明月为他驻足停留。
不管前朝的事有多忙,元玘每天都会来,有时是专程来陪沅夕吃饭,有时不过是刚巧路过,也会在毓秀宫留宿,只是还和那天一样,两个人,和衣而睡。沅夕猜不出元玘的心意,相敬如宾难道就是他想要的婚姻吗?但元玘看着月亮时的失落,沅夕看得很清楚,身为帝王的他心里也有无法抚平的遗憾吧!
昭和殿的华妃来过几次,她虽是大将军之女,眉眼间的骄傲却难掩她眼底的落寞,元玘很少去昭和殿,她只能将心里的怨气撒在沅夕这里,沅夕不怪成瑗,她明白因爱才会生怨。撷芳殿的兰妃平日里很少四处走动,除了在太后那里,沅夕很难有机会见到她,兰妃生得温婉动人,也自有一番小家碧玉的风情。景德殿太后是华妃的姑母,自然不希望沅夕独宠于后宫,沅夕当然明白太后的意思,只是她的苦衷没有办法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