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道纵横将棋盘割裂出三百六十一个方格,黑白棋子被这些方格死死地定在棋盘上,纵是变化无常也终究逃不出这见方天地。元玘与元珏相对不语,大殿里只有棋子交相下落发出的轻微响声。元珏知道元玘只有在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找自己下棋,只是今天元珏实在猜不出让元玘心情低落的原因,元珏深知此刻元玘愿意收起帝王的伪装,在他面前表现真实的情绪已是不易,又怎么能要求元玘对自己完全坦诚呢?一个固执地不愿意说,一个也不想多问,两个人之间剩下的就只有沉默。
能够随时随地牵动元玘心绪的人就只有她,此刻的元玘是在为月茗担忧。最近几日太后身体不适,今日早朝之后元玘特意到景德殿请安问候,病床上的太后却对他提起了月茗的婚事,月茗是珞城的公主,必须经由皇上指婚才能出嫁。太后怎么会不知道元玘的心事,只是身为帝王,不是任何时候都可以随心所欲的。“入宫只会害了月茗,皇上还在犹豫什么?”成子瑢知道月茗一旦入宫,成喻两家的争斗就会无休无止地进行下去。“这是母后的意思,还是大将军的意思?”元玘反问,太后没有回答,但是答案元玘早已明了。华妃得不到皇上的宠爱,自然会有人替她铲除障碍,而月茗就成为了他们要解决的第一个障碍。“朕绝不会妥协!”元玘拂袖而去,如果月茗愿意,谁能阻止得了他?只是她不愿意!元玘知道他不能再自私地把月茗留在身边,他的爱可能会给月茗带来致命的伤害,更何况月茗也有她想要的幸福,元玘知道自己应该放手,只是他的心不愿意。月茗,如果可以,我多想好好爱你!
殿外的声音将元玘从回忆中拉了回来,“什么事?”元玘问,“皇上,礼部曹大人在殿外求见!”这个皇位已将他牢牢困住,让他动弹不得,就像这棋盘上的棋子。“皇上……”元玘没有说话,小礼子的声音里多了一丝犹豫,但元玘并没有打断他,他只能壮着胆子继续说下去:“明日本是太后去灵岩寺祈福的日子,但最近几日太后凤体违和,早些时候曾传下话来让华妃娘娘代为前往,只是刚才曹大人前来回禀,说明日祈福之事已由景华夫人代行,他特来询问景夫人出行应用何种规格的仪仗?”这本不是需要回禀的大事,但因景夫人身份特殊,曹大人才不得不前来询问圣意。元珏正要回答,却无意中看见元珏突然捏紧了指尖的棋子,“元珏,有什么不对吗?”元珏将手中的棋子慢慢放下,“太后那边有没有说为什么会临时改换人选?”元珏抬眼看着小礼子。“原是华妃娘娘因太后病重,坚持要留下来照顾太后,才提出由景夫人代为前往。”小礼子谨慎地回答道。元珏回过头来看着元玘,“后宫之中,成瑗与沅夕已经势如水火,依成瑗的性格怎么会向沅夕让步?”元玘明白了元珏的意思,他们竟然连沅夕也不愿放过!“小礼子,让礼部取消行程吧!”这是目前最好的解决办法,他究竟要妥协到什么时候?“皇兄,如果继续纵然他们,他们只会变本加厉!”“可是沅夕会有危险!”元玘可以不在乎所谓的帝王尊严,但是他不能不顾及沅夕的安危。“我送她去!”元玘看懂了元珏眼神里的坚持,“万事小心!”元玘知道他已经不能再逃避了,元珏不过是想要他明白,皇权与外戚永远不可能和平共处。
灵岩寺位于皇城外的鹿鸣山上,鹿鸣山虽然山势不高却异常陡峭,枯松倒挂、飞瀑争流的景象几乎随处可见。皇室的仪仗依山势盘旋而上,仪仗之后便是景夫人的马车,元珏与近卫军守在明处,黑羽营隐在山崖的树丛里,整个防卫毫无漏洞。车里的沅夕看着马背上的元珏,只是一个背影,完全看不到他的喜怒哀乐,原来这就是他们之间的距离,近在咫尺,却形同陌路。过了前边的鸣凤岭,灵岩寺就近在眼前,紧张的气氛让整个山道异常安静。突然,马的嘶鸣声刺破长空,急促的马蹄声让所有人措手不及,沅夕的马车仿佛失控一般向不远处的悬崖冲去。元珏策马追赶,却无法让失控的马车停下,他只能抽出长剑割断缚在马身上的缰绳。马车在失去缰绳牵引的情况下彻底失去平衡,突然转变了行驶方向,失控的车身重重地撞向元珏,而马车也因撞击减缓了速度,停在了悬崖边上。当元珏看清马车所处的位置后,他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马车的大半个车身已经悬空,只因它的一个车轮被悬崖边的岩石卡住,才没有掉下悬崖,此时整个车身还在崖边轻微地晃动着。“沅夕,你还好吗?”元珏尽量稳住自己的声音,许久之后才听见沅夕的回答:“我没事,但锦瑟受了伤!”“你尽量不要动,试着慢慢推开车门。”元珏不知道该怎么和她说明此时的情形,只能让她自己判断。车门慢慢打开,沅夕的脸虽然略显狼狈,但应该没有大碍,锦瑟的手受了伤,还在流血。在推开车门的瞬间,沅夕看清了自己现在的处境,任何一点微小的动作都可能让车身失去平衡,她和锦瑟命悬一线。
车轮卡死在岩缝里,外力没有办法将整个车身拉上来,元珏只能让人用绳索将车轮拖住,自己小心翼翼地来到悬垂的马车边,车门面向崖底,沅夕她们随时有可能掉下山崖。“锦瑟受了伤,你先拉她上去!”沅夕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元珏犹豫了一下,但还是将手伸向了锦瑟,锦瑟还不知道车外的情形,便依照沅夕的吩咐让元珏把她拉了上去。锦瑟的离开让车身失去了平衡,元珏不得不将身子前倾,只有这样他才能握住沅夕的手,崖边的岩石却在此时突然碎裂,元珏失去平横,和沅夕一起掉下了山崖。“公主!”悬崖边的锦瑟被眼前突如其来的景象吓坏了,而刚刚赶到现场的黑羽营只能眼睁睁看着元珏掉下山崖。
在掉下来的那一刻,元珏在紧紧抱住沅夕的同时抽出了隐藏在内里的短剑,他以短剑抵住崖壁,想要找机会插进岩缝,但是他们下降的速度实在太快了,元珏的手臂根本没有办法承受这么大的冲击力。“沅夕,我们和命运赌一把吧!如果这就是我们的命运,那我们就一起微笑面对。”元珏放开了手中的短剑,紧紧握住了沅夕的手。
崖底的水冰凉刺骨,看来元珏赌赢了,“沅夕!”他叫着她的名字,沅夕浮出水面,看着身边的元珏,与他相视而笑,他们还活着!突如其来的刺痛让元珏不禁皱起眉来,沅夕看着他脸上的表情,知道他伤得不轻,她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扶起元珏朝岸边走去。元珏不知道此刻的他应该说什么,是让她不要担心,还是想办法岔开话题?沅夕要替他检查伤口,元珏拒绝了,但是沅夕固执的眼神让元珏不得不妥协。山崖上失控的马车撞断了元珏的左腿,而下落时元珏握剑的右臂此时也肿胀起来,完全失去了知觉。“我现在是伤残人士了,你可不能丢下我!”元珏知道沅夕心里一定很难过,他不想看着沅夕难过。沅夕低着头没有说话,眼泪却止不住掉下来,遍体鳞伤的元珏首先想到的竟是让她安心,沅夕突然紧紧抱住了元珏,如果可以,我真的想要好好爱你!“傻丫头,我没事!”元珏轻声安慰着早已泣不成声的沅夕。
他们在崖底的巨石下找到一个避风处,有了暂时的容身之所,沅夕在附近只找到了一些青涩的野果,可是元珏受了伤,他不能只吃这些!清晨的阳光照进岩洞,元珏慢慢睁开了眼睛,眼前却不见沅夕的踪影,他环顾四周,终于在晨曦的光晕中找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涓涓流淌的小溪边,少女的头发披散在白色的长裙上,原是一幅美不胜收的图景,但沅夕笨拙的动作却彻底打破了美景的构图。只见她小心翼翼地走近,猛然向前一扑,元珏好像看见有什么东西因受到惊吓而突然跳起。沅夕并没有放弃,她又发现了新的目标,这次她没有选择突然袭击,而是悄悄地靠近,眼看猎物马上要成为她的囊中之物,但她却因猎物的剧烈挣扎而受到惊吓,慌忙把它丢回到水里,这回元珏看清了沅夕一直在追逐的猎物,是小溪里最常见的青蛙。
沅夕一脸沮丧地回到岩洞,看见元珏脸上的古怪表情,只好老实招认:“昨天夜里我听见蛙声,所以……”“来,我教你,保证让你手到擒来!”元珏手里握着两根树枝,他教沅夕用拿筷子的方法捉青蛙,但沅夕没有学过武功,自然不能随心所欲地掌握力道,元珏只好以使用暗器的手法教她控制力量,好在沅夕学得很快,天黑之前,他们终于尝到了烤青蛙的美味。整个晚上,沅夕高兴地像个孩子,在这个荒无人烟的深谷里,她终于体会到了爱的感觉,“元珏,如果我们认识的每一天都可以像今天一样,该有多好!”元珏没有说话,他多么希望沅夕的话可以成真。
又是新的一天,沅夕醒来发现元珏正目不转睛地看着她,沅夕知道现在的自己一定狼狈极了,头发随意地披散着,白色的长裙满是泥污,她转身要走,元珏却握住了她的手,沅夕不愿意让他看见自己的狼狈,但也不想就此离开,她背对着元珏坐下。元珏没有说话,只是用手挽起了沅夕的长发,杂乱的头发在元珏手中变得听话起来,一支木质的发簪出现在盘起的流云鬓上,“沅夕,我爱你!”沅夕转过身来,在元珏的唇间深情一吻,她能给他的就只有这个吻,如果她不是滨城的公主,也不是珞城的皇妃,也许她就可以不顾一切地好好爱他!
元玘站在鸣凤岭的山崖上,黑羽营的人已经深入崖底搜索,他不相信元珏会死,但却不知道该不该让他们继续留在自己身边?这也许是一个契机,可以借此结束他们三个人之间的错位,放他们离开,对他们来说也许是一件好事,所以元玘给黑羽营的命令是一定要找到元珏,却没有让元珏一定要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