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大将军府中一片寂静,玄清悄无声息地推开房门,打瞌睡的守夜婢女突然感觉颈间一阵酸麻,之后便深深地沉入梦乡。玄清走到床边,琬心静静地躺在床上,她的脸几近透明,玄清看得出那是病态的苍白,他将手搭在琬心的腕上替她诊脉,只是这样一个轻微的动作,睡梦中的琬心便已然睁开了眼睛,她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泪却在瞬间模糊了双眼。
玄清的眉头紧锁,琬心的五脏六腑都已被美人草所侵蚀,可是美人草本身是没有毒性的,为什么她体内的美人草会衍生出致命的毒性?“琬心,为什么会这样?”“小哥,谢谢你还肯来见我……”琬心轻轻地擦掉了眼角的泪。“跟我走,我一定可以救你!”“小哥,没有用了!美人草是在高温提纯时反噬到我身上的,当时为了顺利产下腹中的孩子,我曾用其他的药物来压制已经反噬的美人草,瑗儿出生后不久,反噬的美人草就已经深入肌理了。后来我又怀了琳儿,我几乎是用尽了所有办法才让琳儿顺利来到人世,可是……”“提纯美人草不过是古籍里的传说,你怎么能相信?你明明知道美人草对于孕妇最是凶险,为什么还要用自己的性命冒险?”玄清原本以为这些年她过得很好,没想到竟然会是这样。
“我想要帮他完成他的梦想,想要为他生儿育女,这样即使有一天我不在了,他也不会忘了我!”琬心眼角的泪再次滑落,她用生命换来的孩子,一个进了宫,一个远嫁颖城,都不过是家族斗争的棋子,身不由己,哪有幸福可言?“琬心,你后悔吗?”“小哥,我不后悔!我能为他做的已经全都做了,可是我欠你和护龙山庄的却永远都没办法偿还了!”“傻丫头,你不欠我,不欠任何人……”当时的程玄瑜只不过是想让她幸福,但他没有想到自己亲手给她的却是一份永远无法摆脱负罪感的幸福。
“小哥,成珹在酝酿一个大计划,他们要重铸饮血火焰刀……”饮血火焰刀,难道这把沾满血腥的魔刀真的要重现人间?“小哥,你一定要阻止他!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隐忍不发,他想要的已不止珞城而已!”成珹会选择重铸饮血火焰刀,那就意味着他已经知道了火焰刀的秘密,“琬心,那朵红色的彼岸花你是在什么地方看见的?”“在成珹的身上,原本是没有的,好像是最近才突然出现的,不像是纹身,更像是血脉自然形成的图案。”这朵红色的彼岸花透着说不出的诡异,琬心知道它的出现绝不是意外。
玄清心中不由得一惊,难道已经开始了?直到琬心提起饮血火焰刀,玄清才想起那朵彼岸花的真正含义。饮血火焰刀是传说中最邪恶的魔刀,因此隐龙秘录中对此刀有详细记载,饮血火焰刀由用刀之人的鲜血日夜供养,随着火焰刀饮血次数的增加,供养之人的身上就会出现彼岸花的纹饰,等到彼岸花开,人与刀之间的血脉关联就会正式形成,饮血火焰刀便可出世。成珹的这朵彼岸花已经盛开十之八九,看来饮血魔刀不会沉寂太久了。
“琬心,和我回家吧!”饮血火焰刀重现人间不仅事关护龙山庄和珞城的安危,甚至还会牵涉到整个天下的存亡,后果不堪设想,他不能把琬心留在大将军府!“程琬心已经死了,世间早没有这个人了……”这可能是他们今生最后一次相见了,她不想让他因为她的离去而难过。
自从玄清离开大将军府之后,每天傍晚便会有一只白鸽为他带来琬心的消息,而三天前白鸽带回了琬心的死讯,琬心死了,她再也不用在护龙山庄与大将军府之间选择了,她终于自由了!
“饮血火焰刀是璃城最不堪回首的过去!”因为饮血火焰刀,那段鲜血淋漓的过去不得不再次被提起。
忘川静流,前世尽忘,彼岸花开,昨日重现,璃城最不堪回首的过去皆因一朵绝世倾城的彼岸花而起。骆重华,飘飞的红衣是浸染着鲜血的催命符,黄金面具下的绝世容颜造就了世间最邪恶的鬼魅,他就像一朵彼岸花,绽放在通往地狱的黄泉岸边。饮血火焰刀是人世间最嗜血的魔刀,而那个红衣少年就是来自地狱的修罗,作为神火宫的唯一传人,是骆重华让饮血火焰刀成为了人人谈之色变的绝世魔刀。
神火宫原是数百年前华城统治下的一支神秘力量,是一支最邪恶的影子部队,它如同催命邪灵一般盘旋在各国的上空,暗杀,屠城,灭国,神火宫几乎无所不为。当年华城与珞城决战红河谷,神火宫与护龙山庄各为其主,战场厮杀,死伤无数,血流成河,那是列国历史上最惨烈的战争,最终华城国灭,神火宫也从此消失无影。在没有神火宫的二十多年里,珞城在护龙山庄的帮助下逐渐统一了沅江以北,奠定了今日北方霸主的地位。那时的护龙山庄风光无限,放眼天下无人可与之匹敌,而曾经睥睨天下的神火宫却永远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中。骆重华的凭空出现却再次唤醒了世人对于神火宫的可怕回忆,同时也将护龙山庄卷入了无止境的杀戮之中。
饮血火焰刀是神火宫的镇宫之宝,一般人极难驾驭,稍有不慎用刀之人就会被其夺去心智,百年来神火宫中只有骆重华练成此刀,但骆重华的这柄火焰刀却只为血染整个护龙山庄而来。不过短短一年,死在饮血火焰刀下的护龙军早已超过了以往任何一场战争,护龙山庄已经到了生死存亡的时刻,也许只有他才能够解救护龙山庄的危机。
程珈言,似神一样的白衣少年,没有人能够猜得透那双不含任何感情的眼眸背后究竟深藏着什么,他的淡然仿佛是与生俱来的,完全不似人间所有。他就像庙堂之上的佛陀一般,漠然地看着满是悲欢离合的人世间,洞察一切但却又无能为力,他无法办法在乱世中普度众生,唯一能做的就只有独善其身,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他是乱世中最纯粹的一朵白莲。但身为护龙山庄的后人,又有谁可以真的独善其身?无相迦叶功,传说中飞花摘叶亦可伤人的绝世神功,原先不过只是传说,而这个传说却在程珈言手中成为了现实,白衣翻飞的瞬间,整个世界将为之战栗。没有人能够阻止饮血火焰刀,也许无相迦叶功除外,他们相遇的结局会是怎样,谁也不知道!
忘川河边白衣飘扬,红衣如火的那一幕,是记忆中最惨烈的画面。骆重华,地狱里最邪恶的幽灵,降临于世只为血洗人间,可是谁又能读懂黄金面具下那不为人知的秘密?程珈言,人世间最纯净的白雪,清淡静默,想要与世无争,却偏偏生在乱世中的护龙山庄。他们的相遇注定是一场悲剧!
乌云将整个天空层层笼罩,忘川的清流早已被鲜血染红,白石滩上的死尸堆积成山,饱饮鲜血的饮血火焰刀已经完全无法抑制嗜血的欲望,除了杀戮,还是杀戮,无法停歇。一道金光划破浓重的乌云,静悄悄地洒向人间,是救赎也是希望,从这一刻起,世间将不再被黑暗笼罩。一袭白衣出现在金光的尽头,仿若佛陀在世,但他终究还是人,不是佛,没有办法真正看透生死。如果当时的骆重华还有一丝理智,也许悲剧就不会发生,但饮血火焰刀早已让他无法回头。红与白在满是阴霾的天地间相互交替,就像净白的忘川花与妖艳的彼岸花在黄泉岸边永世纠缠。
饮血火焰刀几近疯狂,程珈言手中的剑锵锵作响,全力以赴的最后一击早已无法避免。时间突然在那一刻静止,天边的乌云渐渐散去,云开日出,这也许是最好的结局。饮血火焰刀停止了杀戮,但净白的忘川花却被鲜血染红,在最后的那一瞬间,程珈言选择了相信,相信他也相信自己。画面在最残酷处定格,这是程珈言选择的结局,“珝宁,真的是你!”两人相视而立,看着对面那张熟悉的脸庞,他们终于明白了命运的诡异。
断成两半的黄金面具在骆重华脚下泛着金光,一瞬间的恍惚让他竟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而白衣上鲜红的血迹却又一次次提醒他,这一切都是真的,是他亲手将饮血火焰刀插进了他的胸膛。“你是谁?我又是谁?”属于骆重华的世界在此刻彻底崩塌,看着面前那张与自己毫无差别的脸孔,骆重华心里的恐惧无以名状,慌张的他竟将染血的火焰刀又向前刺入了几分,刀身迸发出的耀眼光芒刺痛了他的眼睛,骆重华知道这是他注定的劫数,他已经不用再怀疑,眼前这个白衣少年就是自己的血脉同胞。
从骆重华第一次握饮血火焰刀开始,他就一直在用自己的鲜血维系着与魔刀之间的血脉关联,也只有自己的鲜血才会让饮血火焰刀发出夺目的红光,而此时的这道红光,唯一能够证明的就是他和他有着相同的血脉,相同的面孔并不是偶然,而是双生子斩不断的血脉联系。程珝宁,骆重华在心中默念着这个名字,这一刻他终于看清了自己的命运。
真正的命运往往从最残酷处开始,程珈言和程珝宁,他们在红河谷的那场大战中出生,原本是为珞城带来胜利的幸运儿,但护龙山庄少主的身份却将他们卷进了护龙山庄和神火宫的争斗之中。在战争中失利的神火宫人暗中潜入了庄主的军帐,带走了还在襁褓之中的程珝宁,二十年来他们隐忍不发,就是在等这一刻,如今隐藏在黄金面具之下的秘密终于大白于天下。
原先以为的仇人竟是自己的至亲,悉心养育自己的人却为导演这场人伦悲剧而机关算尽,他的人生究竟算什么?骆重华长啸一声,饮血火焰刀在他的啸声中不断颤动,“不要!”程珈言的声音与火焰刀的碎片同时落地,骆重华在他的面前重重倒地。骆重华自毁饮血火焰刀,斩断了人与刀之间的血脉关联,依靠血脉供养的火焰刀就会因此而失去神力,但他同样也会因经脉尽断而亡。“珝宁!”程珈言紧紧地握着他的手,但却始终感觉不到一丝温度,这朵妖艳的彼岸花终于忘尽前事,潇洒而去。
他们被迫分隔二十年,如今初见即成永别,护龙山庄的数千条性命,染红忘川的无数鲜血,身为程珝宁,他必须为这一切赎罪,或许只有死才是真正的解脱。
如果他没有洞察一切的敏锐,也许现在承担这一切的就该是他,程珈言的人生终究还是逃不过命运的安排,他终究只是一个凡人。
黄泉岸边的彼岸花将曾经拥有的一切都留在了彼岸,但他是否还会记得那个白衣飘飘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