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和殿里一片寂静,成瑗和元玘谁都没有说话。成瑗疑惑地看着元玘,兰妃的事想必他早已心生怀疑,只不过是没有确切的证据罢了,他们之间已经势如水火,此刻实在没有相敬如宾的理由。
“瑗瑗”,元玘在叫她的名字,成瑗心中一惊,自从住进昭和殿成为了珞城的华妃娘娘,元玘就再也没有这样叫过她。伴随着这声“瑗瑗”,一直弥漫在他们之间的猜忌和虚伪逐渐被抽离,真实的情感记忆再次席卷而来。
元玘记忆中的成瑗是一个善良而倔强的女孩,因为对成氏家族的厌恶,他和元珏向来都不喜欢从小立志要成为皇妃的成瑗,总是冷落她、捉弄她、欺负她。成瑗和月茗就是在元氏兄弟毫不掩饰地区别待遇中长大的,而成瑗也从不掩饰自己对月茗的恨意,但那充满恨意的眼神只会让元玘和元珏更加变本加厉地欺负她,可是成瑗依然倔强不改。直到那次秋闱意外的发生,元玘才第一次看清了这个倔强的女孩子。
那一年的皇家秋闱被突如其来的暴雨打断,正当崇光帝准备班师回朝的时候,突然发现月茗不见了,成瑗也同样不见了踪影,月茗与成瑗,这是一个对月茗十分不利的搭配。元玘和元珏在雨中找了好久,依然没有找到她们的踪影,元珏好像突然想到了什么,拉着元玘来到了他们前几日路过的一处山陵,因为那里有元珏喜欢的夕颜花。
“哭什么哭,不许哭!”雨声里传来了成瑗尖利的声音,元玘心中一紧,眼神里的恨意更深了,月茗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瑗姐姐,都是我不好,要不是我想把这些二哥哥喜欢的夕颜花带回去送给他,我们就不会被困在这里。”“闭嘴!做都已经做了,现在后悔有什么用?他们那么聪明,一定会找到这儿的!”元玘一愣,就连安慰别人她也依然是如此不讨人喜欢。
元玘从元珏手中接过了编好的葛藤,顺着山势而下,他看到了雨中的月茗和成瑗,月茗怀里抱着一束小花在秋雨中瑟瑟发抖,成瑗把自己的衣服搭在她和月茗头上,勉强遮挡着越来越大的雨势,暴雨中衣着单薄的成瑗将衣服慢慢移向了月茗的一面,全然不顾身着单衣的自己。元玘感觉眼里突然一阵温热,也许是因为山雨的关系,他竟然觉得那天的雨有点涩涩的。
“月茗!”元玘早已习惯将月茗放在第一位,也习惯性地将手伸向了月茗,月茗抬眼看到从天而降的元玘,很自然地把手交给了他,他们都忘记了还在一旁的成瑗。直到元珏伸手接过月茗,元玘才想起还在坡底的成瑗,当他再次达到坡底,顺势将手伸向成瑗时,他竟看到了成瑗眼中的诧异,难道她不相信他会回来救她?难道她早已认定自己会被抛弃?如果真是这样,那她刚才为什么会任由元玘带走月茗?
缺乏韧性的葛藤禁不住第二次负重的拉扯,一些地方已经出现了断裂迹象,坡顶元珏的声音也有了些许的慌乱,雨水的冲刷让整个山坡泥泞湿滑,完全没有着力的可能,元玘和成瑗被困在了半道上。“放开我!”成瑗冷冷地说,元玘轻挑嘴角,眯着眼睛低头看着怀里的少女,“想要做我的皇妃,就乖乖地别动!”成瑗愣愣地看着面前的这位珞城太子,宛如初见。
四个劫后重生的少年在山顶看着雨后的彩虹,如此纯净好美!“瑗瑗,我们回去吧!”也就是从那时开始元玘不再叫她“喂”,而是叫她“瑗瑗”!但共患难的经历并没有改善他们与成瑗之间的关系,成瑗对月茗依旧冷言冷语,她和元氏兄弟依然势如水火,生活好像没有任何改变,但雨中那个倔强少女的身影却让元玘久久不能忘怀,也许那才是最真实的成瑗。
元玘怎么都不愿意相信当年那个宁愿自己淋雨却始终细心呵护月茗的成瑗,那个为了救他情愿牺牲自己的成瑗如今竟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兰妃,孩子,月茗,一桩桩一件件,都是血淋淋的事实。
成瑗看着许久不曾开口的元玘,也许他和她的缘分真的到头儿了。“元玘,我知道你今天为什么而来……”从他叫她“瑗瑗”开始,成瑗就知道他早已明了了一切,或许是顾念他们彼此之间多年的情分,又或许是忌惮成氏家族的势力,他才没有将那些恩断义绝的话说出口,对她来说这就够了,成瑗不想让他们之间仅有的那一点美好回忆也消失在怨恨之中。“兰妃的事,只要我还是成家人就永远没有办法拒绝!”娘亲和幼妹是成瑗永远的软肋,她不能背叛她的家族。
元玘当然知道成瑗为什么会这么做,只是他想问她值得吗?三天前元玘收到线报,大将军成珹的夫人已过世半月有余,但是大将军府却迟迟不见报丧,他们竟然还想利用她!“告诉月茗,我对不起她!”当时她不惜一切代价想要除掉月茗,不过是希望他能爱她,不过是放不下那声“瑗瑗”背后的温柔,可是她错了,那份温柔永远不会属于她。
“瑗瑗,月茗怀孕了!”元玘淡淡地说。元玘看着眼前的成瑗,时光好像又回到了当年的那个雨天,也许他还可以原谅她!“元玘,我的命运早已注定,我再也不是当初的成瑗了!”成瑗头也不回地离开了,还是那样倔强。
华妃成氏,入宫以来,怨怼失德,残害皇嗣,祸乱宫闱。今废其封号,令其永居咸宁殿。元玘紧紧地攥着手里的这份诏书,似乎只有这样他的心才会不那么疼,原本应该盖着天子之印的地方现在还空着,他还是不忍心。如果他们的相遇没有权力与利益的纠缠,也许结局就会不同。
“启禀皇上,景德殿的王公公前来传话,太后娘娘请您移驾景德殿。”小礼子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元玘回过神来,看来沅夕的事情已经瞒不住了,虽然元玘处处小心,但整个皇宫哪里都是眼线,这不过是迟早的事。
景德殿的太后高坐在正殿,她在等她任性的儿子。“参见母后!”元玘还未起身,就听见了太后传召太医的声音。太医院的张太医给元玘行过礼之后,说了一声“皇上恕罪”,就掀起了元玘左臂上的龙袍,元玘左臂上的伤口赫然在目,已经愈合的伤口此刻却在向外渗血,想是刚才不小心又将伤口撑裂了。
太医仔细清理了伤口,包扎完毕,躬身向太后回禀:“皇上左臂上的伤口只是外伤,并无大碍,请太后娘娘放心!”那个高高在上的女人终于舒了一口气,屏退了太医,昔日荣宠无限的荣妃娘娘缓缓走下了太后的宝座,卸下太后的光环,她也不过只是一位普通的母亲罢了,此时此刻站在她面前的不是珞城皇朝的天子,而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骨肉,为了他,她可以不惜一切。成子瑢仔细地检查了元玘左臂上的伤口,确定无碍后才重新回到了太后的正座,一旦坐在这里,她就不止是一个母亲,她必须要用自己的力量守护元玘的天下。
母子之间长久的沉默之后,她终于开了口,“毓秀宫的景华夫人不能再留了!”元玘猛然听到这句话,脑子里一片空白,许久之后才明白了太后的意思。“不关她的事!”“当初留下她,不过是为了缓和珞滨两国的关系,否则我怎么能够容忍一个心里爱着别人的女人成为你的皇妃?”元玘心中又是一惊,他原本以为沅夕和元珏的事会永远都只是秘密,没想到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现在她伤了你,事情就要另当别论了!”“母后,这件事儿臣自会处理,不劳母后费心了!”前因后果太后必然已经了然于胸,不然不会找他来谈判,元玘唯一能做的就是拼死保护沅夕。
既然是谈判,出价的一方自然早已准备好了筹码,“如果文武百官知道了这桩叔嫂乱伦的宫闱丑事,那时牺牲的就不止是一个景华夫人了!”元玘心中一惊,太后的筹码居然是元珏!太后的话是在提醒元玘,如果此刻他不牺牲沅夕,那么将来他失去的就可能是沅夕和元珏两个人。
“母后为什么一定要沅夕死?”元玘明白太后这样做无非是想要沅夕的性命罢了,他只是不明白沅夕非死不可的原因是什么。“玘儿,母后只能告诉你,今日母后所作的一切都是为了你!为了你,母后不在乎满手血腥。”她也不愿意去沾染血腥,但是为了元玘,她不得不这样做!元玘知道太后已经动了杀心,沅夕是在劫难逃,“母后,此事交给儿臣,儿臣自会让母后满意。”“庆喜!”守在殿外的王公公推门进来,向太后和皇上请了安便跪在地上听候吩咐。“皇上受了伤,哀家怕小礼子照顾不周,从今日起,命你贴身照顾皇上!”元玘自然明白贴身照顾的意思,太后是怕他下不了手,找个人来监视他。
元玘不明白太后为什么一定要置沅夕于死地?沅夕与元珏之间的事,太后并不是今天才知道,为何一直隐忍不发的太后会在此时发难?就算是因为沅夕伤了他,但也罪不至死。“小礼子,通知潇湘,朕要见她。”潇湘是太后身边的宫女,也是元玘的眼线,母子之间竟然也需要尔虞我诈,全天下恐怕就只有皇宫才会有这样的畸形亲情。
傍晚时分,潇湘悄无声息地走进了乾元殿。“最近几日,景德殿可有异常?”元玘觉得太后如此作为的背后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原因。潇湘仔细想了想,“前天大将军进宫时,由奴婢负责奉茶,茶点早已准备妥当正准备端进内堂,明月却突然示意让我先下去,就在此时奴婢却意外听见了太后和大将军的争吵声。”潇湘的说法和元玘所想不谋而合。“你有没有听见他们在争吵什么?”“当时明月还在门外守着,我不便久留,只隐隐听见了康亲王殿下的名讳。”项庄舞剑,意在沛公,太后要杀沅夕原来竟是因为元珏,看来元珏已经不能再留在珞城了,从此以后他只能一个人战斗,但不管是输是赢,他只要元珏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