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雪默默地凝望着天边飘落的雪花,现在不过才十月末,这场雪来得实在有些突然,看来郾城的确是要变天了!当日他之所以会在元珏最需要他的时候离开珞城,是因为如今的郾城需要他。虽然灵雪一再强调郾城的一切都与他无关,但那毕竟是他父皇用尽一生想要守护的地方,灵雪不能让它毁于一旦。厉南琮发给他的密函中提到郾城宰相岳如风遭人刺杀,目前生死不明,而颖城的战书却在这个时候送达郾城,郾城朝中无将,众大臣只能劝说年幼的锦辰帝向颖城低头求和。灵雪可以不在乎那个皇位,但是却不能不在乎郾城,因为那里是他的家,那里还有他的亲人!
灵雪可以肯定岳如风遇刺一事绝对没有那么简单,因为岳如风是灵雪见过的最可怕的对手。当年岳如风发动宫廷叛乱,残害郾城皇室子弟,灵雪之所以选择袖手旁观,是因为他对岳如风的野心早已了然于心,也知道只有岳如风才能让郾城真正强大起来。
如今的郾城早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叱咤整个北方的盛世帝国了。西边的颖城垂涎郾城已久,之所以迟迟未曾动手,不过是因为忌惮郾城背后的珞城,这么多年来,郾城不过是在珞城与颖城的夹缝中勉强度日罢了。那些所谓的郾城皇子们只知终日沉湎于歌舞宴饮之间,哪里还有保家卫国的能力?整个郾城其实早已羸弱不堪。灵雪虽与岳如风交往不深,但他深知岳如风的果断与干练是郾城皇子永远都无法企及的,因此灵雪确信郾城一定可以在岳如风手中恢复往日的风采。
岳如风的手段灵雪早已领教过,当年他的商业帝国之所以会被泰康帝发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岳如风的缘故。为了不引人注意,灵雪在郾城的生意一般都不会亲自过问,但是由于他对雪记妓院的坚持和执着,郾城皇都里的“落雪楼”依然由他亲手打理。灵雪一直在尽量避免让落雪楼卷入他的其他生意中,但那场席卷整个郾城的商业风波最终还是暴露了他的身份。
当时的郾城宰相为了缓解国库空虚的危机,私自下令将商户需缴纳的税款提高了两成,这无疑会使商家的利益受到巨大的损失,因此这项新条例刚一颁布就激起了郾城商家的集体抗议,并在郾城内酝酿出一场史无前例的商业风暴。所有商户联合罢市,虽然郾城向来不以商业为重,但商家的集体罢市还是引起了一定的混乱。泰康帝只好罢免了宰相的职务,由岳如风暂代宰相一职。岳如风上任之后,马上取消了前任宰相颁布的新条例,并承诺将税款降低一成,以利益为先的商家马上停止了罢市,但这一切不过只是开始。在随后的几个月里,罢市风波中负责牵头的几家大商户先后因各种原因被抄家并没收家产,这就是岳如风的手段,没有人可以威胁他!
在这次罢市风波中,灵雪手下的所有商铺都已预先收到了他的指令:照常营业,静观其变!所以岳如风的秋后算账并没有波及到灵雪,但岳如风却发现了一个比罢市风波更恐怖的潜在威胁--一个富可敌国的商业帝国。
灵雪静观其变的态度无意间暴露了他的商业帝国,凡是在罢市期间照常营业的全部都是雪记的生意,当灵雪意识到这一点时,岳如风的拜帖已经到了落雪楼。灵雪知道这是一场不怀好意的鸿门宴,由不得他不去,但只要他在郾城公开出现,泰康帝就一定会找到他,他的逃亡计划就不得不以失败告终。岳如风的拜帖会出现在落雪楼,这就意味着他对灵雪的商业帝国早已了然于心,如果他不去,之前被抄家的商户就是他的前车之鉴。
在岳如风的府邸,灵雪见到了他的父皇,看来岳如风早已对他的身份了如指掌。灵雪不得不重回皇宫,在与泰康帝的长谈中,他意外地知道了岳如风的真实身份。泰康帝为了让灵雪心甘情愿地接下郾城这副重担,竟将多年前的一桩往事和盘托出。当年在泰康帝还是太子的时候,他爱上了礼部尚书岳伦家的小女儿岳敏宜,二人两小无猜,早已私定终身,正当泰康帝准备向皇上请旨赐婚的时候,岳伦被人诬陷私通敌国,岳家被抄,相关人士全部被押入大牢。在泰康帝的多方斡旋之下,才最终免去岳伦的死罪,改判为流放,而岳敏宜也不得不随全家前往流放之地,从此与泰康帝相隔天涯。
三年后,泰康帝登基,他花费了整整一年时间才将当年岳家的这桩冤案调查清楚,在他为岳家平反之后,岳氏一族重新回到郾城皇都,泰康帝苦苦等候了三年,但等来的却是岳敏宜的死讯!
当年,岳敏宜在离开皇都后不久便发现自己有了身孕,但她身为未嫁之女,怎么能够未婚产子?所幸当时的岳敏宜刚怀孕不久,还未曾显怀,一到流放之地,她便过起了深居简出的日子,半年后终于诞下一子,但她始终是罪臣之女,当时还身为太子的泰康帝无法公开承认孩子的身份,这个孩子注定只能是私生子。
岳敏宜的哥哥岳秉霖不愿意让自己的妹妹背负未婚产子的污名,也不愿看着皇室血脉沦为别人所不齿的私生子,他便将刚刚出生的孩子认作自己的儿子,起名为岳如风。岳敏宜在怀孕期间终日担惊受怕,又在苦寒之地产下岳如风,身体早已大不如前,在岳家遇赦的前一年她便带着对泰康帝的思念饮恨而终。
听到这里,灵雪不禁长长地叹了口气,他家的这位老爷子,年轻时候的风流韵事还真不少,他原本以为郾城皇室就只有自己这一个“丑闻”,但没想到宫闱深处居然还潜藏这样的秘密。岳如风以岳秉霖长子的身份回到郾城,泰康帝自然无法让他与岳敏宜的儿子认祖归宗,但灵雪猜测岳如风一定很清楚自己的身世,不然他不会以如此强硬的姿态接下郾城宰相一职。
泰康帝心中早已明白能够帮他守护郾城的就只有灵雪和岳如风两人。岳如风的身份使不能名正言顺地成为皇位继承人,但灵雪不同,他是郾城的皇子,继承皇位无可厚非,如果他们兄弟二人能够联手,那么郾城复兴便指日可待。
泰康帝显然低估了灵雪的妖孽指数,灵雪对皇位根本毫无兴趣,他直截了当地拒绝了泰康帝,之后更是不告而别。没过多久,岳如风便在郾城发动了政变,但他最终还是没要那个皇位,皇位带给他的不过就只有伤痛罢了。在新皇登基的这一年中,岳如风用强硬的手段收回了分散于各处的皇权,使其集中于锦辰帝一人之手,在这个过程中他自然也树敌不少,但这次究竟是谁想要杀他,灵雪也不能轻易断定。灵雪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岳如风一定没有死,而且此时的他急需灵雪的帮助,不然白虎山庄的那封密函不会指明由灵雪亲启。
灵雪刚入皇都,还未曾走到落雪楼,便被一个小孩子拽住了衣角,“你的头发好漂亮!”灵雪死死地盯着这个孩子,许久之后才蹲下身子,“小朋友,你找叔叔有事吗?”小孩儿点点头,他在灵雪的耳边念了这样几句诗:“酒过三巡后,日出方寸间,叩门无犬吠,二子梦中呓,劝君莫惜金缕衣,叶落归根始相逢!”灵雪听罢从口袋里掏出一块糖,放在小孩儿的手中,“告诉叔叔这首诗是谁教你的?”小孩拿了糖,口中继续念道:“横丘又复山,劝君归故乡!”横丘又复山,劝君归故乡!灵雪重复着这句诗,待他回过神时,小孩儿早已不见踪影。
他才刚到郾城,岳如风这么快就收到了风声,居然还用这种方式约他酉时在启元楼相见,究竟所谓何事?灵雪摇了摇头,见了面一切自然便会清楚,此时何必庸人自扰呢?想罢灵雪悄无声息地走进了落雪楼。
启元楼一间毫不起眼的客房里,灵雪和岳如风相视而立。“不是还没死吗?干嘛咒自己?”灵雪斜眼看着自己对面的岳如风。“我有说自己死了吗?密函中写的只是生死不明!”灵雪被他噎得说不出话来,这就是灵雪拒绝和岳如风深交的原因,他总能让灵雪无话可说。
“皇宫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居然要让一向无所不能的岳大人靠诈死才能脱身!”第一回合灵雪没有占到丝毫便宜,只好转移话题再战。“不知道!”听到岳如风的答案,灵雪哑口无言。今天他刚踏进皇城,岳如风就收到了消息,这说明岳如风的情报网应该还在正常运行,既然是这样,他怎么可能不知道皇宫里的情况?“现在整个皇宫都在颜之行的掌控之中!”颜之行,郾城的前任宰相,如今的帝师,果然不是善类。“遇刺这件事不会是你杜撰出来的吧?”以岳如风的城府,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是有刺客想要刺杀我,但是没有成功,所以我就借机诈死,想看看颜之行究竟在耍什么花招!”他早该就知道没有人可以算计岳如风!
“你十万火急地叫我回来,就是要我替你进宫打探消息?”灵雪一再提醒自己要冷静,所以才没有对岳如风白眼相加。“你是郾城皇子,责无旁贷!”岳如风轻描淡写地一带而过。“你不也……”灵雪的话还没有说出口,岳如风却早已摆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好像已经知道他要说什么。灵雪叹了一口气,岳如风虽然是皇族血脉,但他终究姓岳,不是名正言顺的郾城皇子,这件事必须由灵雪亲自做!“我要知道你全部的计划,我可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妖孽也有身不由己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