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笔趣阁 > 第十三座消失的城 > No.17 笔灵

No.17 笔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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塔内的布置跟以前变化不大,木桌木椅,纸墨笔砚,只是位置移到了没有玻璃的窗沿。若窗外有阳光照射,微光洒进塔中,好比在字句中游走。而今日,窗外的雨才停不久,我能看见宣纸上被侵染了些许飘进的雨水,不过宣纸上呈现的是一双雨中嬉戏的小儿,飘进的雨正好落在了画中那湿漉漉的地上,为此增添了不少活色。

“好久不见,谷雨。”

她将砚台压于宣纸一角,起身朝我微微鞠躬:“好久不见,师父。”

“画得愈加好了。”谷雨的画与枳木所画不同,枳木更偏油彩,而谷雨所作以水墨为主,提诗为辅,更显国色。

“时过经年,画功未能长进,只不过窗外的情形变了,画便变了。”她侧头看向窗外,四季变化风花雪月,窗外的人事每日都有新的相貌。

我看向窗外之景,花草树木被更好的规划,烂泥路被小石子填充,不似水泥路那般死板,有些园林风光,不由感慨:“岁月渐行,也只有这屋子的陈设不变,唯有纸墨砚台换了再换。”

“新的世界总会有几个守旧的人一日既往、墨守成规,细想也别有风趣不是吗?”

“明明可以与时俱进,偏要活得跟老古董似的。”我怀中的小逆在我不经意间又开启了它的霸王模式。

谷雨见小逆,微微一愣,很快恢复正常,招呼道:“你好,还未成人形的猫。”可谓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小逆一个神气,尾巴一扬:“未成人性怎么样,还不是照样为所欲为,唔——”

它接下来的话被我成功堵住,果然是个不让人省心的家伙。

见小逆老实了,重新把话题转向我:“师父怎么想起来看我。”

她知我喜茶,从书柜的一角拿出一些还未开封的茶包开始为我泡茶。

我将小逆放于木椅上,眼神警示它不准乱说话后同谷雨一同向茶具走去。

“临走前来看看徒弟也不为过。”

她打量我片刻:“今日未见师父有何包裹,不知是要去何处?”

“游山玩水,走走停停,路随心向。”世界这么大,何不去看看。虽不是闲散游客,却有遨游世界的野心。

谷雨笑了笑:“师父在城中一呆就是万年,如此远行也是甚好。”从她来到瘾城到现在,以及她记录的点点滴滴都无不在表明师父守护瘾城的日子,日复一日的重复着同样的事情,没有风波也没有情绪。

谷雨对我的理解让我找到话题反问:“我既决定出门游历世界,你为何不出塔看看世间万物?”

她轻微晃动茶壶,洗涤着茶叶:“美景易流年忘返,我还是不去了,免得乱了心智。”师父想让她走出虚无塔的想法已不是一次两次,可她终究是未能拿出勇气出去。在一个地方呆得太久便不再愿去触碰陌生的景物。

“老古董。”小逆的声音在我的注视下越来越低,最后索性撅了撅嘴以表自己不再开口。

谷雨听闻并不在意,将茶递于我手中:“泡得不好,还请师父见谅。”

“无碍。”

“师父的花店运转可好?”谷雨尝了下自己泡的茶便放下,果然也就那样。

想到自己的半生店,不禁莞尔一笑:“还尽人意。”花开半夏,人类在不停地更换轮回,半生瘾在轮回中不歇地走走停停,迎接着每一个有缘人。

“有自己在乎的东西真好。”谷雨羡慕的一笑,在犹豫之中向我问道,“师父,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通,想向您请教一二。”

我笑着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师父,你说墨神爹爹都走了这么久了,我为何还是放不下呢?之前是命运,之后是回忆,软弱的肋骨还在拼命地想游到河面对岸,世界变迁,大陆更移,早已抹去了他的魂魄。然而或许是火,燃烧后带走粗壮的木桩独留一地残渣,也可以是沼泽,一步都是一次沉溺,你越挣扎越拼命的想出来,越是离绝望越近。这么多年我才知道原来我们什么也战胜不了,师父你说,究竟是这件事太过重大还是我太过渺小,渺小到完全无法适应它的重大。”

她的声音很轻,每一句话都恍若漂浮在空中。我看见她的眼睛泛着泪光,声音却未有丝毫哽咽,空洞无比。或许是内心的感触在时光荏苒中已不复当年,心中的涌动想要释放却不再任性。她只是这么轻轻地诉说着自己的心境,或许是常年在这饱含记忆的虚无塔中看着窗外万物的变更心有所感,或许是到现在她还不能接受墨神的离去,她一直很听墨神的话,墨神最后对她说的话便是罚她在虚无塔内面壁思过,而她一悔就是千万年。

我无声轻叹,走上前轻挽衣袖,拿起桌上的墨锭,这个墨锭有些年代了,墨锭本是愈古旧愈好,因时间愈久其胶自然消解,但水不能储旧,而必须加新,我为其加水,以微温为好。待砚净水新,便开口道:“内心的问题并不是出现了犹如火烧后的木屑,也不是出现了灰绿色的沼泽,而是既有木屑又有沼泽,但却不能把它们填合到一起,它们同时存在而又各自为营。”喝了口茶缓解嗓子的干涩继续道,“火于木的融合是为了散发热量以达温暖之效,沼泽的陷入若有旁人的手与你紧握,或同归于尽,却又有一半生的希望。”

“人类有七情六欲,生老病死。而我本无心智,无情无欲,却被赋予灵魂,身为笔灵,我拥有了七情六欲,却不老不死,而赋予我生命的人却魂飞魄散。”

我不由再次叹了口气,语调同她一样含着些许伤感:“佛说人生有七苦:生,老,病,死,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但敲敲脑袋作顿悟状后就知道,生是和自由告别而苦,你的侥幸存活让现在的你依旧被回忆束缚,被愧疚纠缠;老是与希望告别之而苦,皱纹的遍布,身体的衰老,哪怕你满腔热血也无能为力,只能笑叹沧海桑田;病是与宁静告别而苦,哪怕你再无所托付无所挂念,病痛的折磨是身体的折磨,久而久之也就成了心智的折磨;至于爱别离,既然已经说了是‘别离’;而求不得,根本连告别的机会也不见。”话到这里告一段落,不由语调一转,“但是。”我轻磨着砚,缓缓开口。

“如古话所说,‘故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行拂乱其所为,所以动心忍性,增益其所不能。’说简单点,也就是苦尽甘来。没有人让你忘掉过去,只有接受新的事物才能淡看过去。墨神心血塑造的笔灵,是为了让她续写其乐融融的世间,而不是浪淘尽沙,断壁残垣。”

谷雨空洞的目光有了些生色,她凝视我许久,道:“你只是听着我的故事便能领略墨神爹爹的想法,而我跟随他多年却直至现在才明白。”

“想不通和想通了两者之间究竟哪个更痛苦,结论显而易见。”声音很冷清。

“哎。”

我不知她这一声叹息里包含了多少情绪,但我想,这个包围了虚无塔多年的结界也快到撤回的时候了。“师父为何总是无忧无虑?”

我愣了一下,对这个问题有些惊讶,是为什么呢?“大概是因为痛苦的事情早就忘记了吧。”在我所有的记忆之中,最痛苦的一次也就城破之时罢了,可那并不是钻心的痛,而是一种悲愤,还有其他什么记不清的东西让我感到绝望。而在那之前的事情,我早已记不起来了。

“师父,为我的画附首诗吧。”谷雨转了话题,将她之前那两小儿在雨中嬉闹的画转向了我的方向,拿起笔轻拂于墨砚后双手呈给我。

我抬手笑拒:“笔灵的画还是笔灵的字更符合意境,还是我念你写吧。”

“那好。”重新将笔在砚台上染过。

雨落花亭晚,徐风嬉声慢。

妄君浮人眼,唯有笛声叹。

衣袂拂过小逆,它意会地跳入我怀里。

“时候不早了,为师也该道别了。”让小逆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手轻抚摸它的背脊。

“师父不再多坐一会儿?”有些诧异这么快就要回去。

“画已成,思已断。我便不在此久留了。”左手伸向书柜的方向,茶包缓缓出现在掌心,“茶我收走了,哪天想喝茶了就来半生瘾找我。”

她笑不做留,她明了师父的用意,若是哪天想走出虚无塔却没有一个好的理由说服自己,那便当作是出塔讨茶。

“师父慢走。”

我转过身,手摆了摆拒绝了她的相送。

作为花店老板,自己从未打理;作为笔灵的师父,我也从未传授她任何。

做了一个闲散的老板,又做了一个闲散的师父,我是不是太过失职?罢了罢了,我本是闲散之人,何必挂记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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