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晓之时,醒来的人并不多。
海上的风浪很大,风雨欲来。三三两两的人在外呆了片刻便决定回房,今日注定不是一个好天气。
海风来得放肆,海水拍打得狂妄。我专门挑了个风口享受大自然的任性,要是变回原形,估计早已被吹成光树杈了。
她,那个昨日有过一面之缘的舞者。身材因为跳舞的原因保持得很好,宽大的白衬衫长及大腿,衬衫上多了几道不明的红色印记,裸露在外的双脚木然地移动。
我可以清楚地看到她白皙的腿上多了许多掐痕以及不明的“草莓”。
她走到了昨日痛饮的位置,将手放在胸口上,似乎想起了什么,放在胸口上的手移到颈子上的一条项链上。那条项链昨日并没看到,或许是她自己戴上的,又或许是别人送给她的。
她的手稍微使劲,项链脆弱地断开,脖子多出一条红色印记。
那是一块闪着晶光的钻石。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将手中的钻石项链扔向翻涌的大海,石头在灰色空中滑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立即消失不见,连入水的声音都被海浪遮掩。
走吧,离开这里。走吧,这里不属于你,不要回头……
不知怎的,她的世界在此刻变得一片清净,听——天空有什么扇动翅膀的声音,她似乎听见了死神的羽翼在召唤。
突然,我看见她的嘴角轻轻扬起,她笑了。她艰难地仰起头看着天上混沌不清的云,今日的天亮得异常晚,在这般浑浊的天气下她的心情却异常平静,只是缓缓向前移动的脚步略显僵硬。
她双手放在船舷的护栏上,平静地闭上眼睛,任由咆哮的风将她的发吹散。
“在做什么?”狐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吓了我一跳,他最近很喜欢突然走到我身后。
“嘘!”我回头给他做了个手势。
今天海上的天气很奇怪,黎明十分却开始起雾,雾色渐浓,风浪特别大却不见下雨。
狐九双手插在兜里,轻靠在墙上,看着周围的天气:“今天的天气很奇怪。”
“嗯。”不仅天气奇怪,我发现这位女子也很奇怪,并且,我能感觉到船下有股莫名的力量,那股力量正牵引着这个女子。
女子缓缓睁开眼,对着大海轻声说了三个字,声音很轻,却刚好飘入我的耳朵里——
“永别了……”
一个巨浪打来,船的晃动巨大,我看见女子以手为支点整个人都翻了过去。
“噗通”一声,落水声很快和海浪声融为一体。
我和狐九匆忙上前,撑住围栏向下看。浓雾渐渐散开,海浪的翻滚声也渐渐变小。
我看见一个速度很快的东西迅速缠住了女子的脚踝,将她快速拉扯下去。顾不及想那么多,我翻身下水,狐九想抓住我却扑了个空。
女子下落的速度很快,我本是陆地植物,水性并没有水中植物好,全身湿透对我来说是一种负担。看看四周,狐九并没有跟下来,我现在算是孤立无援,只好给自己设个结界。结界在水里不似陆地那般好用,它只能避免我不会溺水生亡,在海水中设结界是没有可换用的空气的,所以,我可能会是第一个在海里因为缺氧而死的人,哦不,妖。
为了能够充分利用仅有的养分,我尽量让自己保持平静心态,给出一些力量在结界上,让它缓缓下沉,少动浅呼吸。
我看见她在下沉到一定深度后便没有继续下沉了,不过拴住她脚踝的东西快速收回后,四周无数的神色物体向她的腰袭取,一圈一圈的缠绕,将她牢牢地困在那里。
当我靠得更近时才发现,将她拉下来并将其捆绑的是海草,不过它是一株有心智的海草,看起来并不和善。
我的靠近也让对方发现了我,它用同样的方法快速向我袭来,却被结界打了回去,触碰到结界的部分被弹得粉碎,这让它痛得直不起腰,却也激怒了它。
它的身体好似可以源源不断地长出海草,反复将我缠绕,反复被弹得粉碎,直到它终于意识到这样做毫无意义时,它才渐渐消了气,不过女子的身上被它绑得更紧了。
“你为什么带走她?”海草也是植物,可以大概交流,不过因为生活的领域不一样,口气就像人类地域不同一样,有微弱的差别。
“是她自己跳下来的。”
“你若不捣鬼,我刚才可以直接把她救上船。”
“寻死之人为何要救?”海草从女子的脸上滑过,“你应尊重她的意志。”
“生命的意义有时就在死的那一瞬间才会恍然大悟。”
“那又怎样,后悔也来不及了。”
“我要将她带回去。”特别看了下女子,很奇怪,这么久了她竟还有生命迹象。
“我偏要将她留下!”笑话!好不容易才遇到一个在这片海域自愿跳海自杀的人,怎能放过。
“吃了她你也不会修成人形。”
海草显然不信:“你少骗人了,你不也是这样过来的。”
“哪儿来的旁门左道的消息。”我看着它,“你生活在海里,你有充分的阳光土壤和水源的呵护,现在你已拥有心智,再过千年你便可化为人形,吃人反而会误了你。”其实对于我为何会化为人形我并不知道,刚说的话也只是连蒙带猜的编故事,在人世间生活久了,糊弄那套也学得多了,有时候这些让人不屑的谎言会帮助到你。
趁着海草半信半疑放松警惕的时候,我快速上前斩断套住她的海草,将她拉进自己的结界里,所有的动作一气呵成。
“打扰了。”留下一句话,便带她向海面升去。
现在是两个人在仅剩不多的氧气空间里,为了避免说话而造成的更多氧气的吸入,我将她的手握住,集中我所有的注意力,通过精神线与她交流,尽量将她唤醒,否则身体能力本就开始下降的我再拖着她会更麻烦。这样的法力很费脑力和体力,若在结束之后我能立马上岸,我定会晕倒休息个三天三夜,若在那时我还未上岸,那我万年的生命也算是交代在这里了。
“闭上眼睛,你会做一个梦。”
她的大脑早已在海水的流动下放空,现在几乎是本能的照做。
“你穿着你最爱的裙子,赤着双脚,站在一片空旷的土地上。裸露的皮肤可以呼吸到泥土的气息,四周的杂草已经盖过了你的个头,密密集集的簇拥在你身旁,看不到前方,亦是看不到尽头。你惊恐地呼喊着每一个你知道的人的名字,一个也不愿意放过。你尖叫着,奔跑着,周围却是彻底的寂静,连回音也不愿施舍。”
梦里梦外,醉生梦死,早已分不清虚实。
“在你绝望得连呼吸都有些困难的时候,一片光亮照映出一条路,前方有个声音在呼唤着你。那是你最渴望的声音,它在呼唤你前去,在设法让你摆脱身边的束缚与阴暗。来吧,孩子,快来……”选择死亡的人在某些时刻会很迷茫,想将她唤醒必须在她迷茫的地方设条路,让她沿着路走出来,所以,人的一生需要遇到各式各样的人,需要交到各种各样的朋友,因为那条路,孤身一人不一定会看到。
她的眼睛微动,被我握住的手缓缓有了力气。
遭了,我能明显感觉到氧气已不够两个人的呼吸。头顶,马上便能出去了。
我憋了一口气退出结界,奋力地将女子向上送去,结界会在她露出海面的时候自动消失。现在只能赌一把,赌狐九还在那里。
我尽力靠着这口气向上游,我能看到海上有人看见了女子,正将她拉上船。虽然我的呼吸不会愈发困难,但在深海里浸泡的身体已没了向上的力气,身后是发现结界已破重新袭来的海草,眼睛开始有些睁不开。
恍惚间,我听见下水的声音,我被一股力量带出了海面。
“你没事吧?”狐九扶着我,他的声音里有份担心。
“你怎么没跟下来?”平时遇到特殊情况总是会跟着一路的家伙今日却格外反常的没一同下来,害我吃了这么多苦头。
“我为什么要为你搭上性命?”他的表情有些冷漠也有几分不自然。
“也是……”本就不是生死之交,只是临时的合作伙伴罢了,我能理解。
我好像看到他的头发湿漉漉的,本还想说什么,不过体力已不能支撑。在我腿软倒下的时候,一个结实的手臂接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