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自己活得就已经够凄惨了,哪里料得到这个世界上还有人过着这样的日子?
铁皮屋子夏天炎热,冬天寒冷,只能遮风挡雨罢了。现在是严冬,零下的温度已经保持了两天了,接下来的时间里只会越来越冷,这个铁皮屋子除了遮风避雨,根本就不保暖!
来到这个地方我就已经做好了义务劳动的准备,毕竟住在这个地方,经济条件不会太好。
我跟着顾小沫钻进了其中一间铁皮屋中,一进门一股刺鼻的气味就朝着我涌过来,那股子刺鼻的气味中还夹杂着湿煤球的气味,我皱了皱眉头没有说话。
“顾丫头……”苍老的声音带着颤颤巍巍的哭腔,叫的人心里一阵难受。
“张婆婆,孩子的遗体准备好了吗?”
“早早的就收拾好了,就等着您来。”张婆婆的声音颤颤巍巍的,借着昏暗的蜡烛的光亮我看到张婆婆身上的衣服补丁贴补丁,已经找不到衣服原本的布料了。她佝偻着背,缩成了小小的一团。
她眯着一双满是皱纹的眼睛仰着头打量着我和顾小沫,眼角处似乎还闪着泪花,没有牙齿的嘴唇一直在颤抖着,“我的小乖孙……”
这个小小的铁皮屋子里堆满了各种破烂,在最角落里有一张小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不!那是一具尸体。
张婆婆枯瘦如柴的手拉着顾小沫的手腕就朝角落里走去,蜡烛在寒风中摇曳着,似乎随时都会熄灭。
虽然说是进了屋子,但是这里跟在外面没有什么两样,我冻得缩着脖子。即便屋中气味难闻,我还是顺手将门给带上了,将外面的寒风隔绝在外。
我提着工具上前,烛光昏暗,我看不清躺在床上的遗体究竟是什么样子的。
顾小沫掏出了手电筒,整个铁皮屋子一下子亮堂起来,我这才能仔细打量躺在床上的这具遗体。
“我的小乖孙今年才十六岁啊,造孽啊!”张婆婆终究是没有忍住,眼泪哗啦啦的就往下流。顾小沫忙拍着张婆婆的背,顺便为她递上一张纸巾,“婆婆,我们这不是来帮你了吗?”
张婆婆抽抽噎噎,似乎还要说点什么。我看着床上的那具尸体,虽然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死了多久,但是总表面看来这具尸体的年纪绝对不止十六岁。要不是看顾小沫正在安慰张婆婆,我都要怀疑张婆婆是说了假话了。
床上这具尸体肤色呈青黑色,一双眼睛深陷在眼窝中,瘦的只剩下了一个皮包骨。如果这个人还活着,我真担心一走路身上的骨头都断了,直接散成了骨头架子。
我上前检查了一下,发现她的手臂和大腿上有多出针孔,不像是打针和打点滴的时候造成了。脑子转了一下,随即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
将视线落在顾小沫身上,顾小沫趁着张婆婆不注意朝着我点了点头。
我怎么也没有琢磨出来顾小沫要将一个瘾君子唤醒做什么?
吸毒的人很少能彻底戒毒的,而且毒瘾越深,生活会越乱。她们共用针管极易感染艾滋,而且吸毒一般都不会是独自一个人吸,会群聚在一起。吸毒后产生幻觉,更容易乱搞关系,得不治之症的几率是极大的。
我看着床上这个小姑娘,怎么看都不像是刚刚吸毒的样子,即便从尸体上看也能看得出这是一个毒瘾挺深的毒虫!
我不敢保证这个姑娘没有得过艾滋病,也不能保证死去的艾滋病患者有没有传播艾滋病的几率。即便是我居心叵测的揣测,我也不想用自己的小命来开玩笑!
见张婆婆的情绪稍微平复下来,我拉着顾小沫离开了铁皮屋,站在外面小声的说,“顾老板,我害怕得了不该得的病。”
顾小沫愣了一下,随即意会,“虽然她吸毒,但是没有艾滋病。”
“你怎么知道没有,难道你仔细检查过?”
顾小沫点了点头,“我亲自查过,如果尸体很危险我也不会让你来接手,毕竟你也算是我的摇钱树。”
我半信半疑的看着顾小沫,依旧压低了声音说,“我就信你这一回。”
正准备要进去开工,张婆婆从铁皮屋中走了出来,颇为恐惧的问,“顾丫头,小丫头,你们是不是不打算管小花的事了?钱的事情你们别担心,我老婆子就算拼了命也会筹钱给你们的。”
“跟钱没有关系的婆婆,我们只是出来商量一下该从哪里开始。”顾小沫立即上去搀扶住了张婆婆,整个人的神色都柔软下去很多,比平日里要温顺的多,“您别乱想,我既然答应了要帮您,怎么可能临时反悔?”
“顾丫头,我老婆子就剩下这个一个亲人了,如果小花也走了,可让我怎么活啊!”张婆婆用看不出来原色的衣袖抹了抹眼睛,感觉十分心酸。
“婆婆,您放心,我们一定会还给你一个健康的小花。”顾小沫扶着张婆婆进了屋中,我愣了愣也进了去。
给床上的遗体清理、化妆,所有的事情做的有条不紊。
顾小沫在旁边哄着张婆婆,张婆婆似乎也累了,坐在一张看不出来颜色的凳子上靠着煤炉子打盹。
外面的寒风带着哨子,这个屋子里头也跟结了冰一样,顾小沫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我给遗体化妆,我被她盯得有些心虚。
“顾老板……”我出声叫她,她愣了一下随即道,“将妆容画淡一些,这曾经是个好孩子,只是后来学坏了。终归是个可怜的孩子,跟着奶奶受了苦。”
我从没有见过这样的顾小沫,心里难免诧异。
顾小沫看了一眼在打盹的张婆婆,随即催促,“快些吧,我们必须在天亮前将张小花给弄回来。”
“弄一个毒虫回来?”我有些不能理解,“这个老奶奶已经很可怜了,为什么还要弄只毒虫回来连累她?”
顾小沫摇了摇头说,“这一回我会给婆婆一个听话懂事的孙女儿。”
“什么意思?”
顾小沫冲我笑了笑,似乎并没有解答的意思,只是嘴上一直催促我手脚快一些。
即便我技艺再高超,我也不能将一个毒虫化妆成一个健康的少女,只能尽最大能力做到最好。
凌晨四点半,张小花的遗体终于收拾完了。我将阵摆上,所有仪式所需要的东西都准备妥当,只要顾小沫一声令下,我就能赶紧将这只毒虫的鬼魂唤上来,将其附身在自己的遗体上,我的工作也就搞定了。
“景溪,张小花不能只活三天。”顾小沫瞅着我说,吓得我一阵心惊肉跳,“顾老板,第三类入殓师的职责就是让死去的人和活人好好做一个告别仪式,任何让死人长时间留在人世间的做法都是违反这个职责的,我们承担不起。”
顾小沫看着坐在凳子上缩成一小团正在打盹的张婆婆低声说,“我明白,但是张婆婆只有这么一个亲人了。一旦这个亲人彻底离开,她在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指望?”顾小沫垂着眼,带着几分哀伤,“我看过生死簿上关于张婆婆的寿命,不过三年,我只是圆她一个梦罢了。”
“顾老板,你曾告诉我,我们的所作所为都要承受相应的因果。你这样做,难道就不怕得到什么不好的果报?”
顾小沫一阵轻笑,笑的颇为凄凉,“景溪,你知道永生是什么感觉吗?”
“那是古时候的天子才求的东西,我哪里知道!”
“若是有一个永生的机会,让你亲手送走每一个深爱的人,你愿意要这个永生的机会吗?”顾小沫死死的盯着我,仿佛我不回答这个问题她就不会罢休。
我想了想,让我亲手送走景年和景翠,我心里倒是挺开心的。景年和景翠不在人世,对于我来说算是解脱吧,我怎么可能会不舍!
“顾老板,你听说过除了天子之外的人寻求长生不老的吗?”
顾小沫冲我笑了笑,并没有回答我这个问题,但是我已经知道她明白我问这个问题究竟是什么意思。
有钱有权有地位才会追求长生不来,我们这种平平凡凡的人追求什么永生?永生与我来说就是活受罪,活着一天都要受一天的罪,我才不要永生!
想到这里,我瞅着顾小沫完全没有意会她问我这个问题到底有什么意义。
“张婆婆已经活了很多年了,这么多年来她亲手送走了四个女儿、三个儿子,一个孙子。如今这唯一一个孙女也成了这样,即便她这样的高寿与她来说就是活受罪。她深知自杀而亡的人死后会被关入枉死城,待到阳寿尽才会清算这一生的功过,领取相应的惩处。婆婆曾多次想自杀,但是受不住被关入枉死城的痛苦,所以只能活受着。”
“人死之后真的还要受罪?”我有些不敢置信。
顾小沫点了点头,“行善的得善果,行恶的得恶果,因果循环本就是如此。”
“顾老板,你以前从来就不跟我说这些的,今天为什么会说这些?”顾小沫的话让我越来越闹不明白了,她一项都是高深莫测的,除了必要的话,其他废话一句都不愿搭理我的,今天无端端的多出这么多话,着实让我有些不安。
“景溪,今天这单生意是告诉你,你不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怜的人。这个世界上比你可怜,比你悲惨的人多了去了,你们遇到的不过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根本就算不得什么。碰上些小事,就觉着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悲、最值得同情的人,甚至觉着这个世界亏待了你们。但是扪心自问,这个世界真的亏欠了你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