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岚儿双眼含泪,看着母亲说,“至少比兄弟姐妹真心,我与他之间没有猜测、争夺,没有利益。我从小就在这个家里看着这里的人们明争暗斗,为了那一点点蝇头小利争得头破血流,可说到底我们都是骨肉兄弟,有什么好争抢的?”
“人与人之间是不同的,只有攥在自己手心里的才是自己的,那些东西攥在别人的手里就永远是别人的。正因为有这种心理,古往今来才有那么多兄弟阋墙,乃至父子之间反目成仇的事情。”五姨太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又说,“这些都不是我们需要考虑的,岚儿,你今天只要嫁过去,往后就再也没有苦日子了。”
“你跟了父亲,这么多年来你就没有苦日子?”
“岚儿,你和我不一样!”五姨太的语气严肃,“你父亲说林家少爷是个好人,以后也会待你好。”
“订婚的时候您不是没看到,那样的人哪里好?”君岚儿据理力争,“你在君家尚且算是苟且,我嫁到林家难道就不是苟且偷生?林家少爷是怎样的人,难道您心里真的没有数?”
怎么会没有数?自从定下这门婚事,五姨太就托人去打听林家这位少爷。托打听的人打听了大半个月才来回话,说是林家少爷家大业大,但是恶习也不少。刚满十六岁就跟着兄长抽上了大烟,至今都没有戒掉。
若只是抽大烟倒也不说了,也不知道跟什么人学坏了,不仅仅是抽大烟,还逛窑子、去赌场。
吃、喝、嫖、赌,算是都沾上了,这样的人如何托付终身?
只是君老爷做了主,加上自己的女儿不争气,做出了跟小倌私奔的这种丑事,她还有什么脸面去求情?
因为自己女儿跟小倌私奔,在这个家里不仅要受大太太的气,就连几个姨太太也都变本加厉。君老爷天天骂骂咧咧,说她管教无妨,养出了丢人现眼的孩子。
五姨太咬咬牙,无奈的说,“要怨就怨你自己,你自己做出这样有辱君家门楣的事,你让母亲怎么护你?”
“我怎么就有辱君家门楣了?若不是兄长和姐姐们做局害我,我能认识李慕白?若父亲和那些姨娘米有逼着我发下那种毒誓,没有逼着我家人,我又怎可能会做出与人私奔之事?”君岚儿字字泣血,“母亲,我是逼不得已,身不由己。如若能选择,我也不会这样做!”
“我苦命的孩子……”五姨太伸手想要抱抱女儿,手举起来却又放了下去,君岚儿的眼神黯淡了。
“我不能将自己的一生跟那样的人绑在一起,纵然他有万贯家财,能经得住他这样败的吗?现在世道这么乱,谁又能保证他林家经久不衰?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即便往后母亲想帮衬我,大哥、二哥也不会允许的。母亲,我不能嫁!”
“今天就是婚期,林家的人快要到了,我们已经没有退路了。”五姨太苦口婆心的劝道,“岚儿,你就听母亲的,嫁了吧。”
君岚儿哭成了泪人儿,不住的摇头,“母亲,你是想逼死女儿吗?”
“哪有父母的会人形逼迫自己的女儿?让你嫁到林家,并非你父亲一人做主,大太太和大少爷、大少爷谁不逼着你?事已至此,岚儿,我们就认命吧!”
若问这个世界上谁盼着君岚儿过得好,可能只有五姨娘和君老爷。若问这个世界上谁盼着君岚儿过的不好,那这君家上至大太太,下至四小姐无一例外都盼着君岚儿过的凄惨。
君岚儿是被君老爷宠着长大的,即便是同父同母所出的兄弟俩人也会因为父母的偏心而心生不悦,何况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
尚且不说军拉野是如何宠爱君岚儿的,单单就是君老爷要给君岚儿招亲,让女婿入赘的事情就热闹了所有人。
君家的财产本就是大少爷跟二少爷的,谁若是敢生出分家产的心思,那就是与整个君家为敌。现在君老爷亲手将幺女推到了这个位置上,想让人不记恨都难。三小姐和四小姐虽然已经出阁,但同样是闺女,凭什么她君岚儿就能留在君家,她们俩人就得出嫁,跟君家的财产无缘?
再者说,君岚儿身败名裂,正是这些人想要看到的。
这个时候突然跳出来一个吃、喝、嫖、赌样样来的男人,与让君岚儿身败名裂比起来,前者更容易让他们产生愉悦的感觉。
君岚儿身败名裂不要紧,但不论怎么做都会影响君家的名声,将君岚儿嫁给林家少爷可就不一样了。
君岚儿一旦嫁给林家少爷,她以后的人生就会暗无天日,比让她身败名裂更为痛苦!
听了母亲的话,君岚儿将牙齿要的咯咯作响,她眼中的怨恨都快要溢出来了,让一旁的五姨太都觉得有些害怕。
“岚儿……岚儿……”五姨太连唤女儿的名字好几声,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无奈的叹着气。
“我要让他们都后悔,后悔将我逼到这个地步。”
“岚儿,你可别吓唬我,我只有你这么一个女儿,你要是做出什么对君家不利的事情,那君家就再也没有我们立足之地了!”
君岚儿深呼吸了几次,脸上已经有了些笑容,她看着母亲说,“母亲,你放心,我不会做傻事。就像你说的,事已至此,我只能认命。你先出去吧,我换嫁衣。”
五姨太不太相信女儿的转变,但是女儿的表情又是那么的放松,不断的催促着,“别担心,我手无缚鸡之力,能干什么对君家不利的事情?今天我就要出嫁了,从今往后我就是林家的人了,对君家还能有什么威胁。眼看吉时就要到了,林家那边接亲的人也快要到了,我得赶紧换衣服。”
五姨太似乎被女儿说服了,她不断的回头看着女儿,看着她脸上的笑容越来越深,这才一步三回头的离开了女儿的房间。
五姨太没有想到的是这就是她和自己唯一的女儿见的最后一面。
当接亲的人打开房门的时候,一身红嫁衣的君岚儿吊死在自己房间的房梁上。
她的眼睛瞪得老大,舌头伸出老长,仿佛在诉说着自己的不甘。
“岚儿小姐就这么死了?”我不敢相信的看着金大爷,金大爷浑浊的双眼微微的闭上了,幽幽的说,“岚儿小姐带着不甘和怨恨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至死她都只是君家的姑娘,而不是林家的儿媳妇。”
“那林家见到这一幕,就这么算了?”
“大闹了一场,林家和君家还有生意上的往来。出了这件事情之后,林家和君家再无往来,生意上也成了竞争的关系,最后闹的是两败俱伤。”金大爷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说,“我们这个地方位置偏僻,自给自足,当年八年抗战都没有波及到我们这个地方,在这里生活倒也顺风顺水。只是人心不足蛇吞象,林家是自己将自己给弄死了,而君家也元气大伤,再也没有了以前的风光。”
“李慕白没有出现过吗?”
“当年是没有出现过,岚儿小姐死后没有多久,就听说君家老宅闹鬼。总有人半夜听到岚儿小姐的闺阁里传来歌声,有人有鼻子有眼的说听到岚儿小姐的闺阁里传来《何日君再来》的歌声,那声音就是岚儿小姐的。”金大爷说这些的时候脸上没有一丝恐惧,倒满是惋惜。
“我们这些乡下人哪里听过什么《何日君再来》?只是有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还学着唱了几句。后来新中国解放,我们凭借着自己的双手过上了好日子,全村买了第一台黑白电视机之后才听到电视里唱过那首歌。那些在君家老宅听过岚儿小姐唱过歌的人一听就听出来了,指着这首歌就说是岚儿小姐唱的那首!”
“您是说当年君家老宅就在闹鬼了?”
金大爷点了点头,“后来好像是找到了什么高人,来做做法,之后也就没有什么闹鬼的传言了。”
“您是说李慕白当年没有出现过,后来李慕白还是回来了,是吗?”我犹豫着问,总觉得有哪里不大对劲。
“后来李慕白回来过,带着儿孙故地重游,还有几分洋洋得意的感觉。那时候是九几年,都上了年岁,李慕白就坐在轮椅上,由他儿孙推着来到了我们金银镇。说是回来看看,其实是来瞧瞧君家那些曾打过他的人,还有几个活着的。”
我看了看容与,容与的表情很淡漠,像是在听,又像没有听。
金大爷咧着嘴笑起来,露出那一嘴白森森的假牙,让人感觉不大舒服,“难怪老人们都说,只要活得久,你就赢了。那些瞧不起你的人、欺辱过你的人都早早的走了,只有活着的你时不时来瞧瞧,恶心恶心这些已经死了的人。”
我觉得金大爷的话真奇怪,既然人都已经死了,一个死人又怎么会觉得恶心呢?
倒是活着的人是可悲的,无论活多少年,他依旧念着那些不好的往事,活在别人的阴影中。
“大爷,您知道李慕白的消息吗?”我提高了嗓音说,生怕金大爷的耳朵不好,听不见。
金大爷摆摆手,“一晃都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李慕白是活着还是死了。整个金银镇也就只剩下我这么一个见证了岚儿小姐悲惨一生的老人,李慕白那种人可能早早就死了去赎罪了吧。”
“岚儿小姐还在等李慕白,是吧?”我鼻尖有些酸涩,不知道君岚儿临死的时候有没有想明白,如果李慕白那个男人真心爱她,怎么会让她一个人面对那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