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六早上,明玉秀匆匆吃完早饭就拉着明小山的手准备出门,今天,她打算去一趟青石镇上。
昨天上午泡下去的干黄豆,经过一天一夜的浸泡吸水,现在应该已经全都发起来了。
想着自己即将要做的事情,明玉秀感觉浑身上下都好像都有着使不完的力气。
陆氏听说女儿要去镇上,有些担忧:
“秀儿,昨儿怎么没说今天要去镇上啊,不然今早就让你爹等你一起走了。”
秀儿一个小姑娘家带着弟弟单独出门,她实在是不放心:
“要不还是再等一天,等你爹明儿一早再陪你一起去吧?”
“不行啊娘亲,我在徐奶奶家泡的豆子已经一天一夜了,再多泡一天做出来的豆腐就不好吃了。”
明玉秀将自己的打算和陆氏说了,她要在徐家做豆腐。
陆氏根本就没有指望过女儿真的能做出什么名堂来,但见她如此兴致勃勃,自己也不忍心泼凉水,纠结了半天,最后只得忧心忡忡地点头答应了。
“那你记得要坐牛车去镇上啊,你一个人走过去,这么远娘实在不放心,你还带着山儿呢。”
陆氏说着,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明玉秀。
明玉秀连忙伸手推了:
“娘,上次慕公子给了我一两银子买菜,我还多了七百多个铜板呢,而且我还有五两银子,这些您就自己留着吧,我会去坐牛车,不会走过去的。”
那么远的路,就算她想走她也得考虑小山走不走得动,何况车费才几个铜板,手里既然还有银子,这种小钱就得花。
不然挣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改善自己和家人的生活质量吗?
明玉秀往外走了几步,想了想又回头朝娘亲小声道:
“昨晚闹了那么一出,二房那坏丫头怕是恨上我了,娘你一个人在家小心点儿,免得她起了什么坏心思!”
陆氏拍拍女儿的手,示意她放心:
“娘知道了,你带着弟弟早去早回啊?”
明玉秀应了母亲,抱着一脸兴奋的明小山坐上了临山村去青石镇的牛车,她今天的心情也十分不错,这还是她来到这个世界以后第一次去赶集呢。
牛车是村里的班车,早晚两趟,车上还有几个同路的村民,大伙儿互相打了招呼,在车上找了空地儿坐下。
因为昨天晚上的事情,村民们对明玉秀这个小辣椒态度还算不错,不是谁都有胆子当着叔婶的面儿去泼堂妹一脸冷水的。
临山村里民风不算彪悍,对于这种“胆大包天”却又长得清秀可人的小姑娘,他们打心里升出一股诡异的好感。
车子缓慢地向前行驶,道路两边的风景徐徐向后倒退,虽然颠簸,倒也有一番乡间野趣,此情此景让明玉秀突然想起了小时候学过的一首儿歌:
一去二三里,山村四五家,儿童六七个,八九十枝花。
这就是她前世所向往的那种田园生活啊,没有汽车尾气,没有雾霾污染,夜里抬头就能看见浩淼星空,远离尘世喧嚣,拥抱着大自然,舒适又安心。
“姐姐!我们是要去镇上看爹爹吗?”
明小山坐在明玉秀身边,亲热地拉着姐姐的手,他还没有在家以外的地方见过自己的爹爹呢,这种感觉很新奇,让他心里有了一种特别的期待。
明玉秀用下巴磕了磕他的小脑袋:
“姐姐要先去镇上买点东西,然后再带你去看爹爹好不好?”
做豆腐除了磨子还需要滤渣的滤网架子,用来点兑凝固的熟石膏,还有最后用来镇压成型的模具,这些东西她都需要提前准备好。
“嗯嗯!我想爹爹!爹爹给我买小风车!”
想到马上就要见到明大牛,明小山高兴地点头,挨着车沿晃悠着自己的小短腿,举着手里的风车迎风飞转。
牛车行驶了半个多时辰,在青石镇的入口停了下来,明玉秀掏了五文钱递到车夫手上。
车夫是同村的村民郑铁柱,他冷冷淡淡地接过了明玉秀递过来的铜板,回头大声朝着陆续下车的众人道:
“酉时末(晚上七点)统一回去啊,大伙儿都别误了点儿,不然我可不等的。”
见这人态度轻慢,想起徐奶奶之前给她讲过的一个八卦,明玉秀心里暗自好笑,其实这郑铁柱与明玉秀家多年前倒是曾有过一点不得不说的龃龉。
郑铁柱的媳妇儿吴杏花在没有嫁给他之前,曾在众目睽睽之下给明玉秀她爹明大牛递过一方鸳鸯戏水的绣帕。
那时候虽然还没有陆氏和他们姐弟俩的存在,但明玉秀她爹天生就是个木讷之人,还以为人家姑娘是不小心将帕子脱了手,这才随风飞到自己的怀里。
于是明大牛当时想也没想,就把落在自己脚边的帕子捡起来面无表情地还给了人家。
吴家姑娘表白被拒,大受打击,捂着羞红的一张脸一路哭着跑回了家,随后不久便由家里人做主嫁给了同村的郑铁柱。
郑铁柱还没成婚就被带了绿帽子,心里自然不舒坦,可无奈人家明大牛根本就对自家媳妇儿没意思,是他媳妇儿自己一厢情愿。
他就是想去明家找个茬儿都寻不到借口,只得把这口闷气憋在自己心里,这件事儿当时还在临山村里当作笑话传了许久。
所以郑铁柱不喜欢明家人,这一路上也没怎么搭理明玉秀姐弟俩。
接了车钱,郑铁柱掏出水壶,找了个有太阳的空地儿坐下休息,准备等大伙儿事情办完,再拉一趟回村里。
这头牛花了他九两银子,那可是他的全部的家底儿了,他家的田地在分家时都留给了父母兄嫂,他不爱种地,爹娘就给他分了等值的十两银子和一间土砖房。
他平时就靠着每天早晚发两趟班车赚点家用,感觉比种地还省事儿些,人也轻松。
他只需要每天照顾好这头牛不让它生病就行了,趁着牛在壮年力气大,多拉几趟也好尽早把成本给拿回来,剩下的可就都是净赚了。
哼!他还不信,等他把日子过起来,媳妇儿还能天天觉着明大牛好!
明玉秀抱着明小山站稳,环顾了下四周,这青石镇面积不大,但人还真不少,熙熙攘攘鳞次栉比的到处都是人。
许是因为快过年了,采买的人多,许多小商小贩都想赶在过年之前多赚点银子,所以大街小巷里,到处都能听见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叮叮糖咯——香甜不腻的叮叮糖——好吃不贵!”
就在这时,一个沙哑年迈的声音由远及近落入了明玉秀的耳中,随着他的叫卖,一阵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也一并传来,甚是悦耳动听。
明玉秀循着那叫卖声看过去,一个头发全白,满身风尘的老大爷正用扁担挑着两筐浅白色的麦芽糖从她身边经过。
担子上除了一个石头般巨大的糖块儿之外还搁着劈刀、铲子等几样敲糖的工具。
“姐姐!”明小山扯了扯明玉秀的衣袖,大眼睛眼巴巴地看着她。
明玉秀弯起嘴角,捏了捏他的小脸蛋:“给你买!”
“嗯!”明小山喜滋滋地看向那大爷的竹筐。
“大爷,这糖怎么卖?”
明玉秀拉着弟弟走到那大爷跟前,指了指他筐子里的麦芽糖。
担子上的大糖块儿旁边还有一些已经被剁成了婴儿拳头大小的小糖块儿,上面还滚着一些生面粉,防止糖块儿黏在一起,闻着空气里若有若无的一丝甜香,明玉秀也有些馋嘴。
记得前世小时候她也吃过这个的,是几个来孤儿院做义工的学生带来的,孤儿院里的孩子多,僧多粥少,她只分到了小小的一块儿。
但是那种甜甜的滋味,一直让她回味了许多年,直到成年后她做了业内鼎鼎有名的金牌厨娘,尝遍天下各种美味,却再也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麦芽糖。
“丫头,这是小老儿自己做的,一文钱一两,不贵的。”
老头弯着腰朝明玉秀和蔼地点头解释,从担子上取下工具,随时准备给明玉秀敲糖。
“呃?一文钱?这么便宜?”一文钱一两连成本都赚不回来吧?
这个麦芽糖看起来不大起眼,但要做起来却是十分的费时费力,要浸麦子,催麦芽,蒸糯米,将糯米和麦芽碾碎发酵,再熬糖,再炒糖。
而且这七八个步骤之后,麦芽糖还是土黄色粘稠状的糖液,就像未凝结的琥珀一样,需要人工再将它捞出来反复搅拌拉扯,才能让它慢慢变得晶莹洁白。
糖里多余的水分也会在这个拉扯的过程中一点点挥发,最后等糖块慢慢发干变硬,再才能变成担子上挑着售卖的叮叮糖。
有人买糖时,卖糖的小贩就会用手里敲糖的工具,按照客人的要求,指哪儿敲哪儿,叮叮当当将糖块敲碎,这个名字也由此而来。
听见明玉秀的疑惑,老头有些尴尬地解释:
“呃,这年头生意不好做啊,我年纪大了,比不上那些年轻的小伙儿,姑娘妇人们都喜欢上他们那儿去买。”
衣服上凌乱的补丁,布鞋上干涸的泥块,满脸的皱纹,稀薄的白发,无一不彰显着这老头儿的确已经不那么吸引人了。
可是……
明玉秀的额角跳了跳,这都什么跟什么呀,买个糖还要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