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汀岚的视线落到明玉秀拽着自己衣袖的那只手上,又听见她对自己的称呼,嘴角紧抿的一条直线几不可见地微微弯了个弧度。
刘大郎也看到了明玉秀这个不经意间的小动作,心底一滞,面带黯然,他在明玉秀家隔壁住了这么多年,何时听说过她家有这么大一个表哥?
难道是明婶子已经给秀儿找好定亲对象了吗?刘大郎有些失落,朝慕汀岚点了点头,站在那里留也不是走也不是,最后还是红着眼眶推着车子走远了。
刘大郎一走,小道上就剩下明玉秀和慕汀岚两人了,慕汀岚不说话,明玉秀只好先开口打破这种诡异的沉默:
“公子怎么今天来了?可是吃饭的时间有什么变化?”
明玉秀说话间已经放开了慕汀岚的袖子,慕汀岚看着明玉秀落下去的那只手,又听她恢复了往常的称呼,突然没头没脑地来了一句:
“我送你的钗呢?怎么不戴?”
“呃——钗子啊,在我身上呢!”
明玉秀感觉脸有些发热,连忙将手伸进自己怀里,掏出那只海棠钗,朝慕汀岚晃了晃,又将慕汀岚那天放在她铺盖下的一千两银票拿了出来。
“我祖母在家,钗子给她看见,定会被没收的,以后有机会再戴吧!还有这银票——”
明玉秀看了看慕汀岚,有些不好意思道:
“我那天就是一顺手,这谢礼实在太贵重,我受之有愧,你还是拿回去吧,给西营的将士们多买点好吃的!把他们养壮点儿!”
这一千两谢礼到底跟昨天赔偿的那些银子性质不一样,那赔偿的银子她还可以对自己说那是她爹挨了一顿打换回来的。
但这一千两,她始终觉得付出和回报不相称,让她受之有愧。
慕汀岚看也没看那银票一眼,将明玉秀的手又推了回去。
“拿着吧,西营自有朝廷军饷供养,不差你这点儿,以后我和汀珏每日都来你家吃饭,你要是实在过意不去,这一千两就当作饭钱吧。”
什么?每天来她家吃饭?不是吧?
“你——你是认真的?”就算一日三餐带宵夜的吃,这一千两也要吃好几年呢!
明玉秀有些瞠目结舌,西营距离她们村,骑马少说也要半个时辰,来去就是一个时辰了。
一天包括睡觉在内总共也才十二个时辰呢,真的要每天花这么多的时间跑在路上?就为了一顿饭吗?
“有何不可?”
慕汀岚浅浅一笑,既然有些事情想不明白,那就随着自己的心意好了,初心不改,持之以恒,方得始终。
明玉秀还想开口确认,突然脚下一个踉跄,差点被一颗石子绊倒。
慕汀岚眼疾手快,一把将她揽住:“没事吧?”
“我没事!”
男子阳刚的气息扑面而来,差点就将她淹没,明玉秀一霎那的惊慌之后,很快就稳定下来站直了身子。
感受到身前空落落的,慕汀岚皱了皱眉开口道:
“明天的菜我已经带来,刚让随从送去了你家,回去吧,今天不必再去镇上了。”
“呀!”
差点忘了,她还要去镇上买石膏呢,明玉秀突然回过神来,想到晚上还要做豆腐,明玉秀连忙跟慕汀岚道别:
“你先回去吧,明天再来,我现在还得去镇上买石膏,晚上要做豆腐,天色不早了,我得早去早回。”
明玉秀说着就要逃跑,衣袖却被慕汀岚一把拉住:“你走过去?”
“呃——是啊!”牛车只有早上有,现在走过去差不多一个时辰,来回一趟也能在晚饭时分赶回来。
慕汀岚不赞同地瞥了她一眼:“跟我来!”
此处距离村口不远,慕汀岚很快就领着明玉秀走到了自己的“黑风”跟前。
在明玉秀还来没来得及出声的惊呼下,先把她丢上了马,然后自己一个飞身跃起,落在了她的身后,朝着青石镇疾驰而去。
明玉秀伸出手捂住自己的脸,又觉得手都快被风刮破了,疼得她皱紧了眉头。
坐牛车还不觉得冷,这会儿坐在马背上,冬日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难受得紧,并没有电视里面看起来那么恣意潇洒。
慕汀岚低头看了她一眼,收回正在控马的手,将她的脑袋掰向自己的身体,然后轻轻按到了怀里。
……
明玉秀如同挺尸一般闭着眼睛躲在慕汀岚怀里一动不动,心里不断地安慰着自己,这不过是躲风的权宜之计而已,千万不要多想,千万不要多想。
可是她耳朵里传来的那急速的心跳声又是怎么回事?这……这慕将军也太主动了点儿吧?怎么一点都不矜持?
还有自己……自己为什么也不知道反抗一下!真是没出息!
明玉秀一路上浑浑噩噩不知今夕几何,直到慕汀岚陪着她买好了石膏回到村子里,她这才如梦初醒。
……
文氏回娘家去今天已经是第二天了,马上要过年,明二牛也不可能真的把妻子丢在娘家不管,于是吃完午饭就出门了,打算今天去把她接回来。
明彩儿刚送完父亲出门,听到院外有人来,回头一看,是两个青衫黑靴的青年男子。
两人正抬着一个装满鸡鸭鱼肉各种蔬果的担子站在她家门口,他们手上还持有玉饰佩剑。
“姑娘,请问这里是明家吗?”慕四和慕七站在明家小院外,公式化地进行询问和确认。
“是……是的,你们是?”明彩儿打量了二人一眼,并不敢多看。
这年头能佩剑的,不是江湖人士就是官宦之家,而且他们的佩剑上还挂着玉饰,一看便知不是等闲之辈。
慕四和慕七对视了一眼,并没有回答明彩儿的问题。
“姑娘,这是我们公子给明日酒席采买的食材,请问厨房在哪边?”
慕四冷冰冰的问话和他不苟言笑的冷脸让明彩儿不由自主往旁边挪了一步,用手指了指厨房。
公子?难道她家有什么贵公子要来用饭吗?可是,那些勋贵之家的公子怎么会来他们这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吃饭?
明彩儿百思不得其解,忽然她的眼睛一亮,心里抑制不住地慌乱和狂喜一起迸发,她知道了,是汀岚!一定是汀岚!
明彩儿激动得连忙回到自己的房间,也不管慕汀岚今天是不是真的会来,就一通翻箱倒柜,找出自己最漂亮的衣裳,又仔细地重新对镜梳妆,满心期盼地等候着慕汀岚的到来。
慕四和慕七将食材分门别类整齐地码放在小厨房后,就退出了小院,恭敬地等候在院子两边。
屋里的娄氏听到外面的动静,探头朝窗外看了看,发现她家院子外面站了两个拿剑的青衣人,一时间很有些惶恐害怕,缩在屋里没敢出去。
……
“公子,放我下来吧。”
不一会儿,慕汀岚骑着骏马带着明玉秀一道回来了。
明玉秀哈了口热气搓了搓自己的手,这马儿可真快啊,来去不过半个多时辰就搞定了,就是实在太冷了点儿。
娄氏听到外面大孙女说话的声音,连忙又伸头出去看。
看到同大孙女儿一起回来的,居然是上次那个冰坨子似的贵公子,想起他像遗弃一只蝼蚁一样把自己一个人扔在饭桌上的事儿,娄氏心里顿时涌上了一股不悦。
可是又见她家门口那两个持剑的青衣男子正毕恭毕敬地朝那公子行礼,娄氏心里大惊,此时她就算再气再不喜欢她也知道了,这位公子必定身份尊贵,不是她这等小民能够得罪得起的。
娄氏连忙瘫坐在暖炕上,脑子里根本不敢期盼慕汀岚这次又会给她多少饭钱,她只祈祷着大孙女能伺候好这位贵人,不要给自己招来什么灾祸才好。
而西屋里的明彩儿却早已按捺不住自己激动的心情,几乎是在明玉秀和慕汀岚进门的同一时间,她就奔了出去。
明玉秀感觉自己眼前一花,好像有只五彩斑斓的野鸡从自己面前飞过。她站住脚定睛一看,不是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明彩儿又是谁?
只可惜明彩儿虽然生得不差,但毕竟家里条件有限,最体面的一件衣裳也不过是文氏在大户人家做丫鬟时,主子小姐赏赐的一件锦云纱衣。
这都十几年了,纱衣样式过时不说,春夏的衣服在这寒冬腊月里穿起来,未免有几分滑稽。
只是好在这衣服料子还算不错,保存得也挺好,确实比自己身上穿的这件普通的小袄子要好看的多。
“大姐姐……这位是?”明彩儿话虽是对着明玉秀说的,但眼睛却黏在了慕汀岚的身上。
一双剪水秋瞳脉脉含情,用希冀的眸光看着慕汀岚,神色间全是掩饰不住的痴迷和爱慕。
明玉秀看了眼慕汀岚,又想起明彩儿那点不为人知的小心思,淡淡朝她一笑:
“这位是慕公子,是——咱家食客!”
食客?明彩儿和慕汀岚同时看向明玉秀。
两人的目光一个透着不信,一个透着不满,明玉秀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本来就是食客啊,她说的有什么不对吗?为什么这样看她?
“慕……慕大哥!你要来我家吃饭吗?你喜欢吃什么?彩儿这就去给你准备!”
明彩儿紧张地捏着自己的衣襟,双手伸到半空中,几乎下一刻就要抓上慕汀岚的胳膊。
自从再次见到她朝思暮想的男子,她整个人都是懵的,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在做什么,也浑然忘了自己的厨艺压根不算好。
慕汀岚轻轻往后退了一步避开明彩儿的魔爪,又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头,用疑惑的目光看向明玉秀,好像在说:你妹妹是不是心智不全?
明玉秀抿嘴一笑,避开慕汀岚的视线看向他处。明彩儿确实是有些唐突和冒失,看那样子还真的是非常急切。
那她也不做那痛打鸳鸯的大棒子,是劫是缘,且看她自己自由发挥吧。
见明玉秀不管自己,慕汀岚也不多废话,他从怀里掏出一锭十两的银子,大手一挥,朝身后的慕四和慕七果断道:
“清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