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每个人都愿意在雪中给你送碳的,虽然徐氏之前给她的三两银子根本不算多,但是徐氏自己也是个朝不保夕之人,能做到这样已经很不错了。
俗话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他们已经与娄氏分庭而居,现在与徐氏同在一个屋檐下,认她做了亲既能让她老有所依,不至于晚年凄苦,又能弥补两个孩子缺失的祖孙之情,何乐而不为?
“你们……”
徐氏的眼眶一红,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分,她只是个没有福缘的孤寡之人,何其有幸能在有生之年有儿有媳子孙绕膝呢?
但她心中的感动归感动,理智却并没有叫她乱了方寸。
“芸儿,你和大牛的心意我知道了,我也很喜欢你们一家子,但是现在却不是认亲的好时机啊。”徐氏拍了拍陆氏的手,眼里闪着慈爱的光。
陆氏父母去世得早,是兄长一个人将她拉扯大的,对徐氏这种温柔如水的目光她完全抵抗不住。
“这是为何啊婶子?”
“傻孩子,你们才刚与你婆婆脱离了关系,转眼就要认别人做娘,这叫村里人听见了该怎么看你跟大牛?就是你婆婆怕也不会与你们善罢甘休。”
这俗话说打断骨头还连着筋呢,若真要论,一纸文书哪里真能断得了明家几人之间的血缘?
依着娄氏的性子,要是叫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仅没事,还转眼认了别人做娘,要去给别人家当牛做马,那她还不得急得跳起来!
“大牛还有伤在身,这事儿先不急,你们都是好孩子,有没有那点虚名算不得什么!”
徐氏将利弊一点一点地分析给陆氏听,直劝到她暂时打消了这个念头,两人的关系却因此一下子亲密了许多。
第二日早上,明玉秀去胡家找来了胡卫,拿出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和三十两碎银交给他,托他在村里大量收购黄豆。
去年村长在邻郡弄回这批黄豆种子以后,村子里各家各户都响应了村长的号召,种上了这种方便打理,产量又高的农作物。
物以稀为贵,种的人太多,这泛滥了的大豆自然就不值钱了,八十两,除去给胡卫的五两工钱,按照一文钱一斤来收,这些银子也足足能够收回七千多斤黄豆了。
“大丫头,做什么要收这么多大豆?”胡卫捧着手里的银两,有些瞠目结舌,这大牛家才将将净身出户呢,哪里来的这么多钱呀!
“自然是有用的,您就安心去收购吧,有多少收多少,钱不够再来找我,里面五两是给您的工钱。”明玉秀神色淡淡,没有过分和气,也没有过分疏离。
她爹这次落崖有些不同寻常,除了回来报信的胡小栓,胡卫是唯一的目击者,然而她有一种直觉,就当天的情形,胡卫并没有完全说实话。
只是不知道他这种隐瞒到底是为了什么?是有什么顾虑还是这件事别有隐情?
在尚未看清胡卫这个人之前,她还是决定先不与他过分亲近比较好。
“五两工钱?不不不,我不要银子,明大哥平时也没少拉扯我,这次卖房子还多亏了你们呢,不然小栓还去不了学堂,我帮你干活儿,你给我们爷俩管几天饭就行了。”
胡卫一听明玉秀还要给他工钱,连连摆手推拒,不管大牛家的钱从哪里来,那也都是人家的,他岂能因为帮点小忙就收他们工钱呢。
“胡大叔,你就拿着吧,这收大豆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忙完的,总不好一直耽误您地里的活儿不是?”
山儿在村里最好的朋友就是胡小栓了,这孩子心地好,也是真心喜欢山儿,就冲这一点,她帮帮胡卫也是应该的。
明玉秀见胡卫又要张口推辞,连忙伸手打住了他:
“胡大叔现在就去村子里收豆子吧,按照一文钱一斤的价格收,顺便将我要招工的消息也告诉乡亲们,每人每天二十文,从巳时正(早上九点)到酉时正(下午五点),都听我指派。”
“还要招工啊?你这是——?”
胡卫有些不明所以,这秀丫头场子铺得够大啊,看样子大牛哥家里是要干一番大事了!
“胡大叔别问了,人招回来你就会知道,你去招工的时候,顺便将我的要求也一一告知他们。”
明玉秀招人只有三项标准:手脚干净,衣着整洁,勤恳认真。
……
事情商议好,胡卫推着一辆板车就出去了,不消三刻工夫,明大牛家要招短工开作坊的事情就传遍了整个临山村,一听说每天有二十文工钱,村里的老老少少只要闲着没事儿干的都有些跃跃欲试。
就连已经上了年纪,轻易不挪地儿的村长大人也激动了起来,今年村里大豆泛滥成灾,吃也吃不完,卖又卖不掉,不少乡亲最后都拿这玩意儿喂了猪狗。
他正愁自己这个“罪魁祸首”无颜面对父老乡亲呢,这明家的大丫头突然就跑出来要收购黄豆了,这简直是救他于水火!
村长拄着拐杖跑到明家院子里想要问问到底是啥情况,半道儿上听说明家已经分家了,大牛一屋子现在住在徐寡妇家,他立刻又拐了个弯找到徐家来。
明玉秀正准备寻个时间把分家的文书送到村长那里去备案,正巧村长自己来了,倒也省得她多跑一趟。
明玉秀扶着老村长坐下,自己亲自去厨房里炒了几颗红枣冲了茶端到村长面前。
村长见明玉秀行事稳重有礼,在心中暗暗点头,这丫头倒是与她那上不得台面的祖母没有一丝相像。
“秀丫头,你们家怎么突然就分家了?这么大的事情我竟然都不知道。”
村长端起红枣茶轻轻吹了吹,茶汤入口,伴随着香浓的茶香,一股焦糖的甜味和清新的枣香也钻入他的鼻尖,他连忙低头又抿了一口,显然这道茶颇合他的口味。
明玉秀见村长话中并无不悦之意,便放下心来,将昨日里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他,并拿出了之前几人共同画押的分家文书交给了村长。
村长自从上次娄氏和陶银做了坏事抹了他的面子以后,对这两人是一点好感都没有,此时一听这两人又作妖,当下是气得连连冷哼。
“要不是我年纪大了,我非要把这两个丢人现眼的东西赶出我临山村去不可!”
老村长吹胡子瞪眼,又想起明玉秀早已过世的祖父,连连为他叹不值:
“真是难为了继祖啊,你祖父当年也是咱们村儿里数一数二的俊俏男子,就是家里穷了点儿,自个儿的身子又不争气!你祖母是你曾祖母听信了一个算命先生的话,硬要说她八字硬,能镇住你祖父的命格,让他能够多活些年头,这才不顾你祖父意愿将她娶了进来,谁知道……唉!”
村长似是想起了陶银和娄氏的那等子腌臜事,晦气地一摆手,将剩下的话咽了下去:“不提也罢!”
明玉秀没想到,祖父都已经去世了二十年,自己还能从老村长嘴里听到这么一段八卦,心里也是暗自唏嘘。
她就说嘛,祖母长得不好,性子也不好,还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她祖父当年是怎么看上她的?原来这其中还有这么一出,也不知道是哪个算命的坑了他。
古代就是这样,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像明彩儿和王敛那样的人毕竟是少数,许多人在成亲之前,根本连对方是长是短是圆是扁都不知道。
夫妻两人第一次见面就是在洞房花烛夜,盖头掀起时,不论盖头两端的人长得是何等模样,对方都必须乖乖笑纳熄灯造娃。
只是像这样摸瞎凑对儿的包办婚姻,又有几个是真爱的?能不能和美地往下过,靠的不过就是碰运气罢了。
“秀丫头,我听说你这回收购大豆是打算开个作坊?”
老村长将手里的分家文书前后看了一遍,确认没有什么问题了便拿出自己的印章在上面盖了个章,然后将文书收入了袖袋。
“是的村长爷爷!”
明玉秀将自己的打算跟老村长备了个案,村长是他们临山村里最大的官,如果能得到他的大力支持,那对她以后要做的事情也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明玉秀的一些想法让村长觉得甚是可行,特别是听说徐家卖的豆腐并不像传言那样,是徐氏的方子所出,而是由明玉秀自己琢磨出来的时候,他的一双眼睛登时就铮亮铮亮的。
“你你你,你这个丫头!原来你这么深藏不露啊!你祖母要是知道了还不后悔死!”
老村长伸出一根手指隔空点了点明玉秀的额头,忽然又似想到了什么,一脸“我很懂”的表情看着明玉秀:
“你祖母把你们分出去,你心里其实很高兴吧?”
明玉秀无奈地朝老村长笑了笑:
“村长爷爷,人都是一心换一心的,包括子女对父母,我祖母怎么对我,我也就怎么对她,我不是愚孝之人,无愧于心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