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老夫人这话已然就要将明玉秀的名分给定下了，不管汀岚娶不娶晴霜，明玉秀都只能为妾。
慕汀岚眸色复杂地看了老夫人一眼，祖母从前不是这样的，她温和慈爱，善解人意，但凡她觉得不可行的事情，在做决定之前也愿意先尝试站在他人的角度去设想一番。
所以那时在家中人全都反对他早早从军时，只有祖母站在他的身边理解他支持他，可为何现在……
她的性情变化如此之大？顽固，偏执，甚至还有些小小的善变。
“既然祖母心意已决，那此事就暂时先放一放吧，等我回京叙职时，再奏请皇上赐婚。”
慕汀岚的声音淡淡，有些沉闷也有些无奈，原本是想让这件事情更圆满，如今看来他也只好采用其他方式来解决了。
见屋内气氛已有些紧张，明玉秀借口净手便退出了营帐，外面天色已经渐黑，天边一大片红艳艳的火烧云铺满了整个天际。
她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闻着空气里来自山野的清香，将心中憋闷已久的那口浊气轻轻吐了出来。
其实仔细想想，她也并不是非慕汀岚不可，只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们两人就已经被绑在了一起，甚至还开始谈婚论嫁了呢？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快得有些让她觉得有些不真实。
明玉秀刚走出去，营帐中的慕老夫人就迅速冷了脸色：
“汀岚！这就是你跟祖母说话的态度吗？你从前可不是这样的！我看你真是被狐媚子迷了心窍！”
这狐媚子说的是谁，自然已经不言而喻，慕老夫人想也没想就把孙儿的不乖顺归咎到了明玉秀的身上。
汀岚少时虽也叛逆过，但是对自己的话他还是言听计从的，何时有过如此不给她面子的时候？真叫人恼火！
老夫人觉得慕汀岚变了，殊不知慕汀岚也觉得她变了，意见相左的两个人互相看着对方，谁也不肯先让步，最后慕老夫人忍无可忍一拍桌子，怒声低斥：
“既然你要去奏请皇上那我也随你！总之这亲我是不会再替你去提的！要娶谁你就自己去娶谁吧！”
慕老夫人的话说完，一甩衣袖就领着眼泪汪汪的柳晴霜走出了营帐，两人与不远处站着抬眼看天的明玉秀擦身而过，谁也没有正眼看她。
明玉秀无所谓地撇了撇嘴，这老太太变脸还变得真快啊，之前还在街上“囡囡”“囡囡”地喊她，现在又将她当作什么脏东西一样目不斜视，真叫人捉摸不透。
往外走了十几步，柳晴霜在营帐的拐角处忍不住回头看了明玉秀一眼，眸中露出了几分复杂的光，这么轻飘飘的一瞥之后，她又立马转过头，快步跟上了前面的老夫人。
……
慕老夫人走了没多久，慕汀岚便从马厩里牵来了黑风，然后载着明玉秀和黑虎一道往临山村而去。
明玉秀靠在慕汀岚的胸口若有所思地打量着沿途的风景，两人有一茬没一茬地闲聊着，谁都未再提今日之事。
到了徐家之后，慕汀岚与徐氏打了商量，便准备去西屋找间空房暂且住下。
如今徐氏和周氏住在正屋，明玉秀一家三口住在东边，西边的三间房子暂时都还空着。
徐氏一个人孤寡了十多年，如今家里有老有小热热闹闹地，她自是欢喜之至。
明玉秀刚帮慕汀岚铺好了床铺，明小山便从屋外蹦蹦哒哒地跑了进来：
“姐夫，今天山儿要和你一起睡！”
明小山娇娇糯糯的撒娇落在屋内两人的耳朵里，让他们原本都有些郁闷的心情顿时都好了许多，明玉秀将明小山交给慕汀岚，自己便回了房，很快，屋内众人都各自进入了梦乡。
……
第二日清晨，天还没有亮，慕汀岚便早早回了军营。
今天是徐家作坊第一天开工，昨天的“岗前培训”明玉秀没有在，今天第一天实际操作可不同昨日的纸上谈兵，她打算亲自去看看。
吃过早饭后，明玉秀亲自将前来上工的村民们分了小组，然后把他们带到各自的工作间。
二十几个村民都被分派到了各自不同的房间作业，胡卫正将收回来的黄豆一袋袋地搬到第一道工序的房间门口。
明玉秀立在院中静静看着，这时一个娇小瘦弱的身影落入了她的视线。
那不是赵老头儿家的柳枝吗？她怎么也在搬豆子？这不是她的活儿吧？
明玉秀有些疑惑不解，见别的人都在屋里或坐或站地闲等着，只有柳枝主动上前去给胡卫帮忙，她心里略一思索，立刻便明白了其中缘由。
……
这些食品的加工其实并非什么高难度的工作，对于土生土长的农民来说，自己动手做点吃食本就不算难事，村民们也很快便都一一上手了。
巡视了半上午，发现“流水线”已经可以正常运转，明玉秀将柳枝从房间里喊了出来，她之前所说的管事，现在基本已经可以确定人选了。
“秀丫头，你找我，有啥事儿啊？”
柳枝将手上的水在自己的围裙上擦了擦，有些紧张地看着明玉秀，心里不住地打鼓，该不会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秀丫头想要辞退她吧？
明玉秀将柳枝忧虑的眼神看在眼里，连忙安抚地上前一步道：
“柳枝姐姐，你别多想，我找你来是为了和你说说管事的事情。”
“管事？”柳枝有些不明所以。
“我之前说过，会从二十五个工人里头选出一个管事来，以后不用去房间里干活儿，只需要帮我监督工人们认真做事，然后听从我的安排做些管理工作就行了，当然工钱也比普通工人多一倍，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柳枝将明玉秀的一席话听完，立刻睁大了眼睛，秀丫头怎么会选自己当管事呢？她……她可万万不行的啊。
“秀丫头，我……我从来没有管过人啊，我做不来，我会耽误你事儿的！”
柳枝连连摆手拒绝，她活这么大，只有别人管她的份儿，她向来对任何人都是连大声说句话都会觉得罪过，她怎么能当管事去管理别人呢？
明玉秀看着眼前这个担忧，慌乱，极其不自信的女子，心里不禁幽幽一叹，机会是人给的，珍不珍惜就要看她自己了。
“柳枝姐姐，我只与你说一句，这个管事虽然只管着手下区区的二十四个人，但它却是你生活里的另一个标签，从今以后你不再只是赵老头从人贩子手里买回来的儿媳妇，你还可以是你自己！”
认真工作的女人无疑是最有魅力的，更何况她给柳枝开的待遇并不比一个普通家庭的男人差，要知道像郑铁柱那样投资了全部家当做营生的，赶一趟牛车拉三五个人也才赚二十几个铜板呢，风雪天还不见得有生意。
她这里一天四十文钱的收入，绝对能让柳枝在那穷得家徒四壁的赵家稳稳站住脚跟，到时候赵家人哄着她还来不及，她也就不必再整天挨打受骂了。
见柳枝还在迟疑不定，明玉秀又道：
“你到底是不想，还是不敢？若你是不想，我自然不会逼你，但若你是不敢，柳枝姐姐，我想告诉你，你不去试试怎么会知道自己不行呢？家中有徐奶奶和周奶奶，还有我娘，你不懂的都可以问她们，况且就算你做不好，我也不会怪你，我说的都是真的。”
柳枝见明玉秀说得如此诚恳，心中也有些小小心动，她哪里能不明白，秀丫头只是想帮她而已，细细算来，她比明玉秀也才大了不到五岁，若她有妹妹，大概也和明玉秀差不多大吧。
看着眼前这个年纪小小，就以自己一己之力办起一个作坊的小姑娘，柳枝振作心神，捏了捏自己的拳头道：
“那我就试试吧，秀丫头，我……我谢谢你！”
明玉秀见柳枝同意，便也展颜一笑，不论柳枝做得好与不好，她愿意去尝试，这也是一种进步了，更何况监督管理这种工作，除了柳枝，还有徐奶奶她们也在，就算柳枝做不好，也没什么大碍。
……
作坊里的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傍晚的时候，慕汀岚再次过来，原来是军营里的冷香草之毒已经研制出了解药。
正是用那半生虫的血液做引，配了玉松林里的松针，乌血马的汗液和十几味名贵的中草药煎制而成。
中毒的将士们服下解药以后，一个下午的时间便都陆续地清醒过来，慕汀岚心中的一块大石也终于能够放下了。
“秀儿，我祖母今早已经离开军营返回京城了，明天有没有哪里想去的，或是想要做什么事，我陪你一起去。”
明玉秀听见慕老夫人这么快就离开了，心里不禁讶异：
“不是昨天才来吗？今天就走？”行程安排得这么满，也不怕累出个好歹啊。
“估计是在赌气吧，拉都拉不住只好随她了！”
祖母这次过来，性情变化之大，都叫他觉得有些陌生了，这样任性偏执的作风，真是一点都不像自己记忆里那个慈祥和蔼的老人。
不知为何，慕汀岚越想越觉得这其中定有什么隐情，莫不是他不在京都的这些年，家中发生了什么他不知道的事情，才会使得祖母的性子变得如此不同往常了？
纵使心中疑惑，但他身处千里之外，心有余而力不足，如今也只能期盼祖母自己能够想开一些。
两人正说着话，徐家的院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推开，明玉秀诧异地望着来人，又看了眼慕汀岚，眸心里瞬时一片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