映绯顿了顿,缓缓吐出一口气,似下定了决心。
“继续渡劫罢。”她的声音平缓而有力。
“真的?”晋已一愣,不敢相信自己听见的。
映绯用不容置疑的口气说道:“千真万确!”
晋已开心极了,一下子扑到映绯怀里,先是笑着,后来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好像伤心极了。
映绯摸着他圆溜溜的脑袋,温声劝道:“别哭,再哭把你扔出去了。”
虽是一句说笑的话,映绯肯定不会这么做,但哭声真的停了。
晚清和晋已走后,映绯躺在床上,屋子里安静极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碧蕊和舒晏的故事。
除了为碧蕊的遭遇慨叹,映绯更多是觉得不可思议,她之前都以为是碧蕊上神玩弄了某小神仙的感情,最后难辞其咎下凡逃难了,哪里知道碧蕊那么傻那么痴情,要是碧蕊有她一半的率性洒脱,何至于落到如此地步。
话说回来,要不是她傻,也不会有自己存在,不会认识晚清他们,也不会与慕白相识。
想到慕白,映绯才记起好多天没有看到他了,自从她当着他的面儿,给小凤君介绍了一下自己喜欢的类型,明明住在同一个屋檐下,他怎么就像隐身了一样,也不知道是谁在避开谁,食肆就这么大,他们还能总不碰面么。
映绯越想也睡不着,在床上翻过来滚过去,每每闭上眼睛,眼前浮现的就是慕白的样子。
他颦眉思考的时候,笑的时候,看书时那种认真的劲头,目光很难从他身上挪开,又怕他忽然抬头发觉她再看他,只好用眼角余光紧跟着偷瞄着。等到能正大光明地与他对视,又总是相顾无言。
这种感觉很奇怪,但映绯并不想去深究它从何而起,却是乐此不疲地与自己玩着这样的把戏。
那天夜里,一夜未眠的人何止一个两个。
慕白在屋里坐了一整夜,映绯他们的对话他都听见了。
小凤君跑了,到底找谁渡劫呢,晋已愁得胡子都快揪掉了。
晋已连夜赶到月老殿,向月老借来一本册子,上面所有适龄单身男神仙的名字。一大早,晋已就敲响了映绯的房门,硬生生将她吵醒,就差去床上亲自把她拽起来。
映绯揉着眼睛,晋已把小册子交给她过目。
小册子里大概写了近百人,他们的出身、师承何人、感情经历全都罗列在上面,事无巨细,就差一幅自画像。
“这是要做什么,食肆的人手够了。”映绯把小册子推到一边,手撑着下巴打瞌睡,脑袋一点一点的。
晋已堆起了笑:“仙子没发现么,这是一本写有天庭所有适龄男神仙的册子,来之不易啊!”
映绯的脑袋猛地点了一下,被他这番话吓醒了,瞬间睁开了眼睛,感情他这是来说媒的。
晋已又把小册子往映绯面前推了推,带着常出现在七大姑八大姨脸上的笑容,试探着问道:“仙子,您看哪个合适?”
“要不要这么快……我还没准备好……”映绯开始打退堂鼓起来,她从未被人说过媒,怎么想怎么尴尬。
晋已在旁好生相劝:“既然仙子都答应了,小仙怎么能拖后腿,全力以赴配合仙子。仙子先看看样子,随便选选不要当真。”
映绯一怔,“不当真”地翻看起来,翻开第一页上面写了四个字——白泽帝君。
她托腮咂摸,原来白泽老头终身未娶,难怪做事不留余地,要对舒晏下狠手,棒打鸳鸯好不痛快。
晋已见她在“白泽帝君”停留了很久,迟迟不翻过去,忍不住出声提醒道:“帝君如今在昆仑山闭关,又是长辈的长辈,这页就不用看了。”
“喔,好。”映绯嘴上是这么说,但手动都没动,只因好奇独身老人的生活,“白泽帝君都这把年纪了,还托人说媒,这不太好罢。”
瞧瞧册子上写的什么,他都三十万岁了,真真高龄中的高龄。
“帝君的辈分虽大,但面相看起来小,见过他的仙友说看起来跟司战神君差不多。”
晋已知无不答,但映绯并不相信,迟疑着翻到了第二页,第二页是司战神君舜夜。
映绯停着不动,把上面关于司战神君的描述仔仔细细地看了两遍。
晋已恍然想起:“司战神君前世情缘未了,仙子还是看下一个吧。”
后来又接连翻了几页,不是情缘未了就是断了情根,一个能行的都没有。映绯将将在白虎战将的那页停下,又被晋已叫住了。
“此人五大三粗,膀大腰圆的,仙子能接受么?”
映绯皱了皱眉,想到了牧将军的模样,那自是不能的。再往下翻,一看描述就觉得不行,要么是某某战役中断臂,要么是被鬼火焚烧三日,感觉都挺惨的。
“这是按什么排序的?”她问。
晋已讳莫如深地吐出两个字来:“皮相。”
感情这其中白泽帝君那个老头儿是长得最好的,映绯对整本册子都失去了兴趣,干脆把它合上,她就是一个看脸并肤浅的人。
“仙子别放弃啊,接着看。”
映绯强颜笑道:“渡劫以后还要当同僚,见面多尴尬,还是算了吧。”
晋已深有体会地点了点头:“那我再从妖界和鬼节搜罗一下,仙子耐心等待就好。”
摞下这句话,晋已一溜烟就走了。
映绯拿起小册子,翻开第一页审视着上面对白泽帝君的描述,率先入目的是一句话:白泽帝君傲世轻物,不污于俗,通晓天下鬼神万物状貌,余下的小字是他智斗鬼怪的故事,雷电蝠龙也在其中。
她正看得入神,庭院里有脚步声由远及近。
映绯抬头看了看,是慕白端着茶点向她走来。
映绯慌张地把小册子藏在身后,他从善如流地在她对面坐下,搁下食盘说道:“这是晚清让我送来的,晋已小仙呢?”
“走了。”至于晋已为什么走,映绯自然不会说。
慕白欲言又止,想问她为什么如此草率地下了决定,不知从何说起,也不知自己用何种身份去打探她的事。
映绯灌下几杯茶,目光随着慕白的举动,不知为何他显得有些局促。
“我要走了。”他说。
映绯慌得不成样子,差点把茶杯给摔了,连忙追问:“你找到你的朋友了?”
慕白摇了摇头:“现在看来应该是找不到了,便打算回去。”
“人还没找到,为什么就说不找了呢,即便不是找人,在长安多待几天,到处玩玩也好。”映绯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胡话,满心只想着让慕白留下来。
慕白沉默着,看来是决议未改。
映绯越急越乱,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垂着头不发一言。
没料到慕白会如此匆忙,甚至连工期都没等到,他就要走了。
“我有件东西想送给你,过几天才能拿到,你能不能晚几天再走。”
映绯的眸子定定地看着他,鼻子发酸,忽觉得眼里的刺痛一瞬间全部回来了,她也不知道她是怎么了。
慕白心头一颤,生平第一次这般踌躇不定,那些他事先准备好的话不知道如何说出口。
他失神地看着映绯,她说话的神情竟然与那位故人有七分相似。
“我……”慕白刚开口,映绯起身走了。
她不想听他再说什么,无非是那些各自珍重的嘱托,她不想让自己在慕白面前失态,更像是为掩饰不舍落荒而逃。
慕白要走了,映绯这才知道什么是食不知味,夜不能寝。
晋已又送来了鬼界和妖界的小册子,映绯都无心去看,交给他随便看样子挑一个就好了,是谁无所谓,不过得先告诉人家她的前世,免得又像小凤君那样跑了。
这些日子里素锦食肆的点心吃起来味儿没变,偶尔遇到几个里面夹着一颗酸涩的枣子,本以为是甜的,吃到嘴里才发现酸得让人想落泪,于是有人来找食肆理论。
客人很生气,他们这不是骗人是什么。
映绯在门前一站,吁出一口气:“人生都有五味,点心也不会一直不变的甜甜腻腻。”
这番话倒是把那人说服了,当天就有人专门来买这种夹着酸枣的点心,食肆也为此小赚了一笔。
眼看离慕白没有几天就要离开了,映绯把自己关在屋里一整天。
晚清去看她,推门才发现门没锁,轻轻一推就自己敞开了,隔着屏风隐约看见映绯躺在榻上,屋里很安静能听到她的吐息。
见到是晚清来了,映绯翻身起来,她还穿着中衣,头发也是随意散着,怎么看怎么颓废。
见她这幅模样,晚清心中怒意渐生,把锦盒往案上一摆,她将结界遍布在屋内才缓缓开口,以防外人听了去。
“映绯你我姐妹一场,从不相互隐瞒,你告诉我鲛纱是送给谁的?”
映绯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含糊道:“一个朋友。”
“是谁,是我认识的吗?”晚清接连发问,她很少有这种咄咄逼人的时候。
映绯并不想骗她,只有沉默着。
晚清怎么会猜不到她的心思,追问:“那人是不是慕白。”
映绯认命地点了点头,却不解释,无从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