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八章

山脚下多数还是莲台山的弟子，他们围成一个圈。

慕白从高处看过去，一眼就能辨认出那是舒晏，那日唐木剌峰一役让他给跑了，这次居然自己找上门来了。

“我看到舒晏了。”映绯小心打量着慕白的神情。

“确实是他。”慕白语气平静道，舒晏不去唐木剌峰破坏魔王之印，独自跑来莲台山作甚，但如果他识破了晚清的身份，找来这儿也不稀奇。但近日以来魔族行事低调，实在不像他们得势时的作风，这其中一点有什么蹊跷。

这时，舒晏突破重围，来到了桃林里，莲台山的弟子追了上来，每次舒晏想要腾云离开，祥云就被打散了，单靠走，一个外人想要从桃林走出去没有那么容易。

慕白加快落在桃林之中，他先将映绯放了下来，又疾步上前拦在舒晏和众弟子之间。

看见慕白过来，舒晏收起神力站定。

“你因何事来此？”慕白厉声道。

“你会感兴趣的。”舒晏从袖子唤出一件法器，这件法器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铜镜，镜面黯淡模糊，镜子周围的漆纹也斑驳了，它也没有华光萦绕，看起来很不起眼。

慕白怔然，舒晏手中的法器不是混元镜是什么，他是怎么得到它的，带着混元镜来此又是出于什么目的。

“什么都别问，拿去用吧。”舒晏抬手就将混元镜扔了过来，慕白稳稳接住。

见慕白将神镜收起，舒晏不再言语转过身去，走了几步后，他笑了起来，笑声悲凉，回荡在整个桃林。

魔王之印重现的那天，舒晏趁乱跑了，他恨不得立刻赶回魔界，找凌炀算账。原来凌炀扶持他是为了这一天，是他太傻，轻信于人，魔君倒下以后，凌炀蛰伏多年怎么会甘心以护法的身份辅佐他人。

舒晏因他与碧蕊上一世的悲惨结局而生出的怒火，他恨天庭，恨不得手刃天兵天将，但魔王之印破碎全是凌炀一手的策划的，凌炀的野心很大，不只是天界，他想让整个六界都俯首称臣。

也怪慕白不够狠心，在斩杀舒晏时还留给他一线生机，让他的魂魄能够重新聚在一起，转世投胎。善因却没有结出善果，舒晏还记得凌炀从市井里找到他的那天，他从混元镜里看到了自己的前世、看到碧蕊的样貌，看到了他们相爱不能相守的惨剧，前世的回忆被唤醒了。

陨灭后魂魄凝聚，这么难的事他都做到了，重生后甚至还幸运的，遇到了上一世最爱的人，明明老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与爱人携手余生，但他做错了，错过了。

舒晏轻信了凌炀，被凌炀一步步引到带入找天庭复仇的不归路，如今魔族与天神激战数次，尸横遍野，又引发了魔王之印破碎，六界生灵岌岌可危，舒晏醒悟得太晚，已经没有办法回头了。

他那些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行为，实在是愚蠢至极。天神自甘堕落坠入魔道，魔君幡然悔悟想要从善，不知道哪一个更好笑一些。

舒晏的黑袍被血水浸湿了，脚步变得异常沉重。

“舒晏，舒晏！”

他隐约听到身后有人喊他，一定是陨灭前的幻觉，喊他的人怎么会是碧蕊呢。

舒晏腿一软，跪在土地上，眼前变得模糊不清。他从凌炀手里抢到了混元镜，但也为此付出了代价。凌炀在他的剑下陨灭了，舒晏受了重伤，用最后的气力将混元镜送到莲台山来。

如今，混元镜交到了白泽帝君的手上，以他的能力一定能找到再次封印魔王之印的方法，还有什么好担心的呢。上天也算是待他不薄，弥留之际还能听到碧蕊的声音，还有何遗憾的呢。

舒晏的神识开始涣散，身体渐渐向前倾。

“舒晏，你怎么了！”晚清快步跑上来，在舒晏倒在地上之前抱住了他。

舒晏的身子微微一颤，缓缓睁开眼睛：“碧蕊……”

他想要伸手抚摸她近在咫尺的脸，手刚到半空中，陡然地垂了下来。

“舒晏！我是碧蕊啊！”晚清紧紧搂着怀中人失声哭喊，但已经太迟了。

舒晏双眼紧闭，唇角还带着笑意，就像前世一样，原本他身上萦绕着淡淡华光，随着神魂离体陡然消失在晚清眼前。

两世的爱恨纠葛，戛然而止。

晚清抱着舒晏坐在桃树下，风吹干了她脸上的泪。桃树冒出新叶，一阵风过，卷着叶子发出簌簌的响声，像是哀鸣。

……

莲台山正殿里静悄悄的。

慕白将混元镜拿在手中，打量着它上面的花纹，心中五味杂陈。

映绯就坐在他身边，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见到舒晏陨灭，慕白其实也很难过吧。

“我们开始吧。”莫慈出声提醒，解决魔王之印的隐患迫在眉睫。

慕白微微一怔，目光落在映绯身上，映绯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准备好了。

慕白将神力注入混元镜上，在神力的驱使下它腾空旋转，镜面渐渐变得光亮起来。

随着慕白的指尖游走，混元镜面对着映绯陡然停住。

映绯往前探身，便看到她的模样倒映在镜子里，她瞅了又瞅，没什么变化啊。

“怎么还是我？”

慕白凝眉道：“再等一会儿。”

混元镜常用来看天神和凡人的前世今生，莫慈的提议是想试一试，谁也不能确定一定能从中看到上古时期的天神。

映绯沉下心来等着，干脆把混元镜捧在手上，从上到下将自己照了一遍，还是什么变化都没有。

她撇了撇嘴，原本想用眼神向慕白寻求帮助，忽然急中生智，指尖一弹将红霞注入神镜，果然有了变化。

莫慈激动地站了起来，走到映绯身后，紧紧盯着镜中景象。

混元镜中的“映绯”变得模糊，等镜中再次清晰起来，入目的是一片水碧色，是在水中。水有光，但也有一些黯淡的阴影，陡然看过去像是一个模糊的人影，这之后幻象如走马灯一般一闪而过。

人影变得更模糊时，水碧色的背景下忽然出现了一颗红莲。红莲在水中随波浮动，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她依附在一株白莲的茎叶上，她们在灵池待了几万年后，都修成了仙灵，就是映绯和晚清。

幻象继续变化，直到又出现了映绯的模样，随后混元镜又恢复成黯淡模糊的样子。

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已经命里。映绯把混元镜放在案上，一直举着它，手都僵了。

大殿安静极了，映绯倒吸了一口凉气，这点儿响动都能清晰听到。

慕白想了想，分析道：“红莲生长于不周山极寒之地，象征神圣与不灭。芙蕖神女因助女娲补天，耗尽神力长眠不醒，肉身消散但神魂仍在，阴差阳错落入这灵池中，机缘巧合遇到下凡历劫的碧蕊才得以苏醒。”

莫慈点点头：“是这样没错。”

虽然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映绯还是一下子无法适应，皱着眉头一字一顿地问道：“我是芙蕖神女神魂重塑而成的？”

“可以这么说。”慕白转眸看着她。

“芙蕖神女是上古时候的？女娲身边的？很厉害？”映绯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

慕白握住她的手：“别怕。”

映绯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片刻后说道：“那我们现在就去唐木剌峰把魔王之印封住吧。”

慕白喉中一哽，哪里能猜到映绯想的是这个。

莫慈摇了摇头：“不急于一时。”

“为什么？”映绯不解，再拖下去对他们不利啊。

“师妹是否已有打算？”慕白问，听莫慈这么说，应该是有了对策。

莫慈深吸一口气说道：“三日后浩然之气最盛，顺势借之，以小博大。”

这是一个铤而走险的法子，若是成功则顺利封印，施法者修为大增，若是失败则封印破碎，施法者被魔气吞噬。莫慈本以为慕白会将她的想法驳回，但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点了点头。

映绯听得糊里糊涂，但见到他们的神色丝毫没有松懈，大致猜到胜算几何。不过谋算这类事一向不是她擅长的，便没有多想。

“混元镜能借给我用用吗？”映绯问道。

慕白不知道在想什么，回过神来才道：“拿去吧。”

莫慈没有说话便是默许了。

“不问问我想用它来干什么？”映绯把神镜拿在手中翻动着，眉间一挑。

“我还是陪你一起去吧，怕你桃林里迷路了。”虽然慕白答非所问，但他已经猜到了映绯的心思，她想把混元镜拿给晚清看一看。

“好，我们快走吧。”

一想到晚清还在桃林守着舒晏，映绯就迫不及待地想去找她。

映绯和慕白急急落在桃林，此时天色已晚，一时找不到晚清在哪里。

“晚清，晚清！”映绯一边跑一边喊，慕白站在原地，神识已经看到晚清向这边走过来。

晚清听到喊声：“是映绯吗？”

“晚清！”映绯跑了过来，如果不是事情紧急，她绝不会留晚清在桃林。

“我没事，别担心了。”晚清的声音有些哑了。

怎么会没事呢，映绯知道，她又逞强了。八壹中文網

见晚清只有一个人，映绯惊道：“舒晏呢？”

就在这时，慕白向她们缓缓走来，晚清对他恭敬一拜，说道：“帝君，晚清自作主张将舒晏埋在了桃林。”

“随你的心意去做吧。”慕白拿出一个坠子，是映绯在唐木剌峰拾到的，确定是舒晏掉下的，“这应该是他的东西，留下做个念想吧。”

“多谢帝君。”晚清从他手中接过来，紧紧攥在手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