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朝书桌子旁挪了挪，珊瑚状的枝桠透着晶莹的光，浅浅道：“修习不修习，我倒是不知道，只是影渊你可还记得，当日我们在集市上遇见的那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姑娘，还同你的小侄子打了一架……”

他昂起头，敛眉道：“是她？”

“等等——”子梨满头雾水的将扇子化在掌心中，提着广袖着急道：“你们这说的是什么和什么，本神怎么不知晓，什么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女子，你那人间的小侄子可是除却皇帝之外，只有一个陆吾神君的转世在京城。”

是了，当日我同墨玉一起去翻那生死薄的时候，曾听说过九重天上的陆吾神君与一人间女子相思相守，颇为情深意重，但知晓那姑娘乃是龙族帝姬的时候，又无情的将那姑娘推下诛仙台，难不成他陆吾神君这辈子算是和龙族的姑娘杠上了，要来了生生世世的不期而遇？

“难道，明珏天尊的那个手谕，真正是应了劫？”我如今真正想不到，这陆吾神君再同龙族的哪个女子交缠后，再一掌把人家推下万丈深渊，想必是这辈子都没有机会重回九重天了。

彼时影渊书中握着茶盏，抬袖子刻意将那桌上的奏折给遮了遮，道：“明珏天尊写的那命格，生生世世求不得，便只能换来一个无情无义，让那龙族的公主伤一伤他也好，总归是上清宫的家务事。”

“提到上清宫，小神这里还有些事要同你说上一番，三百年前的那档子事后，五重晬天便……”

他话未令我琢磨到头脑，便被影渊的一声轻咳打断，白瓷般干净的手指握着杯沿，凉声道：“绫儿，朕方才吩咐了清月带你去看西海海底的那株般若花，如今正是绽放的时刻，你先行过去，朕同子梨说完话，便去寻你。”

我顿了顿：“般若花？不是生在八荒尽头的无渊之地么？”

“西海处在西荒之涯，般若花也只生了一株，西海水君宝贵着，便命人好生照看着，今日方才开了这一株。”他撂下杯子，星辰般的眸子落着浅浅的柔光。“阿绫，你先去，朕写完这份折子，便去陪你。”

我点头，顺从道：“好。”

虽然知晓他是有意避着我关于五重天的事，当日在他门外，丹青提过五重天，今日子梨也口口说着三百年前的那档子事，可他既然不想让我知晓，我便假装着什么不知道便好。

厢房外小仙臣得了召唤便躬着身走进房中，与他恭敬一拜：“臣下遵旨。”

答话的这个仙官便是清月，清秀的五官处添了不少儒雅之色，彼时同我含笑的拜了拜：“尊上，请。”

我点了点头，回眸有些不舍他，只是他有些心事重重，只一顾的想要用袖子遮住那金皮的奏折，并未抬头看我罢了。

西海水晶宫中风景一往的好，我迈着小步随在清月仙官后，四下的景好比上人间春日中的那般灿烂，虽是湖底洞天，竟然依着水深处辟了不少雅轩门前种些杨柳。

或许是因为杨柳不大爱择处生长，这雅轩的角落中却是生了较为好看的垂柳，柳叶掺着水草，浮起来的模样甚是好看。

“昨日我在这水晶宫中看见了桃花，正想着这水晶宫中是出了名的极寒之地，只有些水玉生的树，和珊瑚角，却没有想到，还有这等好地方。”我伸手化了柄折扇，放在手中。

清月小仙官道：“尊上许是不知道，这水晶宫中的小公主，便是昨日献舞的那个女子，自幼便于嫂子木族的少君习了操控百花生长的术法，昨日那些桃花，是她花了不少年的功夫，才使出来的幻术。水底也只能生这些垂柳与水草，旁的花叶子，都受不住这样大的寒气。”

“原来是幻术。”我感叹的敲着折扇，顺手展开，接住垂柳的枝桠，复而潇洒合起：“那般若花又是为何？”

“般若花原本便是八荒之尽头才生的奇花，说是也奇怪，旁的花花草草修炼个千百年都懂得修炼出个元神成仙，偏偏这般若花，一株便能生上上万年，花开花落又各有周期，远不是一次开了一片的东西，只有那一两株才能碰上对头，一起绽放。吸收了千万年的日月精气，也只能给它添添寿命罢了。”清月小仙官说的有理有据，替我拂开那隔路的水草，又笑道：“尊上这次是第一次来水晶宫罢，其实东海那边比这边要繁华的多，东海水底特产梧桐木，同般若花大约是一般的尊贵，不过梧桐木千年便能生上一株，又是能吸附魂魄元神的东西，东海水君平日吝啬的很，也只取了几株给九重天做引魂法器。”

梧桐木，蓦然觉得这个名字熟悉的很，堪堪想了片刻，顿时醒悟过来他口中的厉害法器便是前些时日东海水君送去冥界赔礼的木头，照他如此说来，那梧桐木的确是宝贵的很，水君连九重天都不曾给过那样大方，这一次竟然让我给劈了烤鸡蛋——若是水君他老人家知了后，不晓得会不会气死过去。

“那，那梧桐木果然是个好东西……”我干巴巴的笑了两声，又道：“本座在冥界的时候，时常听说过九重天的威名。”握着扇子继续瞎扯道：“今日同你们家帝座提起了五重天，嗯，那应该是个好地方吧。”装着大义的点了点头：“本座这几十万年来一直藏在冥界，如今想想，寻常神仙可以去的地方，本座连看都未看上一眼，不若这样，小仙官你便同本座说一说这五重天的事，也好让本座聊表慰藉。”

再看他的时候，他已然是孺弱的眉眼处添了不少紧张的神色，躬身道：“帝座，他、他都同你说了？”

这样看来，我猜的大约差不多了，五重天的事，他是刻意躲着我，不想让我知晓罢了。“自然，我同你帝座……清月，本座瞧着这路上多为烦闷，你同我说上一点点便好，我在他那，听得有些云里雾里”

他神色变了又变，大约是惊奇，可转瞬便有些叹息，沉了容色道：“这九重天的事，按着天规来说，小仙不得随意同尊上说一些，如今五重天的事，小仙也只知道些皮毛，前几日小仙同雪月去五重天查看的时候，瞧着那天边裂痕颇深，便去禀明了暮南帝君，帝君今日便写了书信给帝座……”

“天边裂纹颇深？”我心尖惊了惊，人间做常说的一句话便是天塌下来我给你顶着，可说这话的人却是全然不知，天塌下来，即便是父神在世，也无法一己之力承担。况且，父神当年离开三界的时候，只同我道，他沉了混沌，一人之力渡化数千万的生灵。然而当时我只觉得，作神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然是大义至尽。

“小仙也只听说，五百年前，大神沉了洪荒，五重天便有坍塌之势，只是听说，这位大神乃是父神之徒，或许是五重天感应到大神已经魂飞烟灭，所以也有些焦躁不安了。”

我拿着扇子停下脚步，惶然道：“父神之徒？他可是掌管五重天的尊神？”三十万年前，父神收下的徒弟原本是散在各重天护着九重凌霄，只可惜我三十万年以来一直留在冥界，从未同这些师门的师兄弟见过一面，也隐隐只在父神口中知晓，掌管五重天的尊神，原本是我的小师弟。

“这些只是小神的揣测罢了。”他后退一步，躬身拱手：“小仙知道的只有这样多，尊上是帝座这些年来唯一尽心护着的人，这般事，尊上何不亲自去同帝座问一问，或许能摸清楚事实的来龙去脉。”

我僵住笑容，扇子搭在手腕上，凄凄想到，即便是我去问他，他也不一定能够和我说的清楚，他原本便是想瞒着我，应是害怕让我担忧吧。“好，有时间，我再同他细问问。”

索性是没有错过般若花开的时辰，我身后跟了一十三名婢女，皆是低着头，为首的道：“尊上来的正是时候，这般若花已经几千年没有开花了，君上还以为是般若花出了什么错，这几千年以来奴婢们都是慌着心来伺候它，却未想昨日水君开宴的时候，这花竟然兀自生了花苞，水君说，是承了陛下的龙气，仙泽凝重，才将般若花唤醒。”

那罩在仙泽中的花，的确好看的很，青光中透着妖娆，明明是一株仙花，却有了几分妖气，拢共六片狭长的花瓣开的正旺，漫天荧光缭绕，徐徐香气从仙泽中溢出来，香的宜人心脾。这花的模子，真真同那柄绿翘剑上的一般无二。

“这花，是从西荒尽头采来的么？”我抚着寸寸扇骨，凝了气息：“竟然这样好看，起初看见的时候，不过是个模子……”

小婢女道：“这花原本是生在西荒尽头的，只是尊上面前的这一株，却是自己生来的。”

小仙官清月添言道：“尊上久居冥界，自然是不知道，这般若花，原本是远古神族用来承载仙气修为的仙花，除了帝座之外，一般人是采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