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亮,乐清宫的大门还是紧闭着,后门却早就开了,来来回回的也有不少人忙活着。
其中一道瘦弱的身影,格外显眼,其他人都穿着宫女服,太监服,而她却是一袭淡蓝色裙装,显然不同于一般宫女。
只是,她也在干粗活。
远远的就看见她挑着一担水,晃晃悠悠的进了门。
“锦灯,快点,等会娘娘醒了,水还没烧好,有你好受的。”坐在院里石凳旁打着哈欠的一老宫女边说边就要抬脚去踹她。
后者立马机灵的往旁边一躲,这样的戏码每天都要上演,刚开始她反应不及,被踹了个正着,水洒人翻,自然是少不了一顿打骂。
如今,两个月过去了,早就学会了怎么应对。锦灯赶紧迈步离开,也不听那人在背后骂骂咧咧。
乐清宫里住了三位妃子,最高的是三品良娣,姜晚香,其次,是四品良媛,韩睡兰,余下的一位便是五品才人,王怜菡。
而她虽然挂名是个采女,在这乐清宫里等同于宫女,甚至都不如。
因为,这三位主子都喜欢折腾她。
先不说,她是凭空而降的采女,就单冲她是从莲都宫出来的,这等低贱的出身,却长的灵秀可人,气韵不凡,那实打实碾压众人的美貌,就足够让她们好好待她。
每日起的最早,睡得最晚,一天下来几乎没有时间让她去想别的,除了干活,待命,还有随时做好被训斥,然后送去惩戒司受罚的准备。
长久下来,她着实是消瘦了一圈,但是身子骨却慢慢结实了不少,每日狠命的吃饭,来回的跑动,也是一种锻炼,当然,挨板子也是有的,只是,那三个人还是有所顾忌,不会将她弄死。
或许是得益于,她是皇上金口御封的采女,要知道这个宫里绝大多数的女人除了是皇太后为皇上挑选的,就是各种理由被前庭朝堂送进来,哪怕是晋升位份也都是皇后请旨,少数也是皇太后的懿旨。
成也萧何败萧何,所以她现在的日子不好过。
“娘娘,今儿个用什么花色的丝帕?”
说话的是王才人的贴身侍女甘蓝。
王才人懒洋洋的倚着妆花镜前的躺椅上,她喜欢躺着让人给她上妆,然后在半人高的大镜子前看自己的身形容貌。
此人真是自恋。
锦灯不止一次这样想。
“粉蓝的吧。”
说完眼一瞄,忽然就蹙眉骂道:“谁让你穿蓝色裙子的!给我滚回去换了!”
锦灯平静的看了一眼自己的浅蓝裙子,有些无奈的退出去了。
昨天穿的浅黄色,前天浅白色,大前天浅紫色……不管是什么颜色,都是碍眼的。
每天就是换衣服也要来回跑个几趟,她也就是那几套衣服,还是按照惯例,受了采女的封,织锦司遣人送来的衣饰,不然她真是什么都没有。
也不知道这三个女人是怎么想的,轮番着折腾她。
今天正好轮上这位王才人,锦灯边走边想,是不是太闲了,所以折腾人也成了乐趣了。
重新换了身浅白色的,她也不敢慢悠,立刻就回了王才人的寝殿。
这乐清宫也是极大的,主殿住着的自然是姜良娣,东西偏殿分别住着韩良媛,王才人。
恰是这时,外面来个人传话,让各位娘娘即刻去永嘉宫。
这大夏天的是越发的热了,皇太后受不住了,要去避暑山庄凉快凉快,这些个妃子也跟着享享福,愿意去的便跟着去。
说的那么好听,哪里能全部都带出去。这时候就是位份高的,受宠的才有那资格说愿意去。
不过,这不是主要的,大家关心的是,皇上去不去。皇太后却是不开口,让这些人伸长了脖子等。
锦灯被留在乐清宫干活,等她手脚麻利的将水缸填满,厨房打扫干净了,就自个人弄了点吃的。
每个宫都会开个小灶,为那些主子能吃上热食,自然她们若是得了赏赐,类似于燕窝这类的,都可以自己炖了吃,这时候一个属于自己宫的小厨房就格外的重要了。
平日里为三个主子做些吃食的是宫里的老宫人了,人称墨子姑姑。
锦灯虽然每日都要给厨房干粗活,却很少见到她。所以,这会儿,她悠哉的捧着碗吃饭的时候,被进来的墨子吓的差点摔了碗。
后者先是一怔,然后冷着脸问:“谁让你动厨房的?”
那色厉内荏的样子,哪有平日里的半点温和。
锦灯赶紧丢了碗认错:“对不起,墨子姑姑,我……再也不敢了。”
“锅刷干净了?”忽然墨子又转了音,盯着她不放。
“嗯嗯,刷了好几遍,”锦灯见她面色有异,不敢隐瞒,“我吃的不是她们的剩饭,而是,我自己弄得……”
这一个月,她没少被罚不许吃饭,刚开始还老老实实的挨饿,后来实在是饿得难受,就自个找吃的,当然厨房不会留饭,她只能学着去做,总比没得吃要好。
“东西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这么基本的道理,还要别人教你么。”
墨子说了两句,脸色也缓和了,她早就注意到了锦灯,来这里两个月,倒是个规矩的孩子,除了那三个主子刁难她,其他人倒是都不敢,毕竟她是受封的采女,地位比一般宫女还是要高的。
当然,像早上那样受命来为难她的人又不一样,那都是狠心肠子的老宫人了。
为了钱,顺着主子的心意去折腾人,然后再舔着脸去求赏。
锦灯岂是不明白的人,一听这话,对她顿生好感,然后笑的腼腆的问:“墨子姑姑,今天我能不能出去一趟?”
来这里两个月了,她都没有回去过莲都宫,开始因为被那三个主子折腾的太狠,后来是因为离得远,她不敢随意出门,大抵是还记得当初没守规矩好端端的惹了事,还是阿沁为她求情……也不知道福子还有柯管事的怎么样了,虽然与他们相处的时间短,但是,他们对她的恩情,却刻在心中。
墨子卷了袖子开始着手准备做饭,抽空看了她一眼,没有回答,假装没有听见。
锦灯却是一喜,连忙拍拍手就跑出去了。
前几天她趁着领月例的空挡,去摸索过路,乐清宫去莲都宫还不算太难找,就是要穿过御花园,有些困难,不过,她好几次都佯装迷路寻过路,要是被巡逻的侍卫遇上,就立马笑着去问路。
多半都不会拿她怎么样的,毕竟这迷路很正常,尤其她还是个笑起来格外无害的人。
探出一条人少的路,倒也花了不少功夫。
只是,她没想到的是,莲都宫里现在根本就没有了福子,也没有了柯管事。
那陌生的看着她的所谓后厨管事,还有那掌勺的姑姑,对她说的人是三缄其口。
失望出了莲都宫,顺着来路想回去,迎面遇上几个宫女,她们自顾自的说话,也没在意她。
“自从上次抓了那个装神弄鬼的宫女,夜里倒是清静不少。”
“可不是么,只不过,那宫女死的也有些冤。”
两人一个手提篮子,一个抱着锦缎。
后面跟着两个明显粗实点的宫女,手里都是提留着重物。
“怎么说?不是为了那疯女人而闹腾的么?”
“你打哪里听得……哪是那么简单。”
就一个擦肩而过的机会,也只能听到这么多,锦灯打了个冷颤,两个月来她都快忘了那天在惩戒司受人所托的事情了。
走着走着,快到御花园的时候,她四下搜寻,终于逮到个太监,立马跑过去。
“这位公公好,”锦灯乖巧的冲对方行礼,抬起头刚要问路,就被吓了一跳,“是你?”
那日冬菜死的时候,她在屋里看见的太监。
陈全也是一惊,然后捂着胸口说:“你倒吓我一跳。”
他现在可是正当差呢,全神贯注,这冷不丁的冒出个人,着实吓人。
“对不起啊,我先走了。”
锦灯赶紧往后退,转身就想跑,这个人可不是好惹的,她一时大意忘了这太监也有三六九等,穿的这般新鲜崭亮的,必是地位高的。
转的急了没有发现背后走来一人,当下就冲撞上去了。
发生的太快,陈全目瞪口呆。
“唔……”锦灯撞的眼花鼻痛,本能的伸手去抓住对方,稳定身形,入手的丝滑软质的衣料,要死死的揪着才能借力站稳。
睁着迷蒙的眼,她细看了下对方。
这下更是吓了魂飞魄散。
这不是那个在威风库的人么?
刘浙面色难得僵硬,这冲劲还真是不小,震得他胸腔一麻,呼吸一滞。他低下头对上那双泪中带惧的眼眸,心里一阵冷笑。
这种把戏他见的还少?
巧遇,冲撞,装可怜,想要争宠的人多如牛毛,他早就没有耐心陪她们磨了。
锦灯立马回神,放开他就想跑,转身又看见陈全那不可置信的目光,一下又有些迟疑,自己这身板,跑的了么?
一咬牙便瞪着眼去看他,壮了壮胆:“我现在可不是宫女了,我是八品采女!”
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牙切齿。
刘浙闻言一怔,再一细看,两个月不见,小宫奴身量抽高了许多,只是仍然是又小又瘦,五官也少了那份稚气的肥,清纯而水灵,那一双乌黑眼睛像浸了水的葡萄,越发的动人了。
胆子也肥了不少。
见刘浙有些惊讶的看她,锦灯笑了,看来他还是有所顾忌的,“好了,不过是撞了你一下,又不是大事,再说,最开始你不是救了我么。你不好好的看管威风库,怎么来这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