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灯,除夕夜,是你的生辰……”阿絮坐在锦灯的身侧,看着她的眼神温柔之极,抬手轻抚着她的肩膀,似乎有些不敢碰触,“你可有什么愿望?”
所有人都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锦灯惊讶,而感动,生辰是莲月定的,她从来都没有正式过过。
有些腼腆的笑,眉眼弯弯,这是她那夜出事醒来后第一次笑。
“我希望能和大家一起过下一个新年……等到了下个新年,我的愿望依旧不变。”
细腻甜糯的嗓音,缓缓流入在座每个人的心里,轻暖温润。
就像她的笑,有种温暖人心的感染力。
大家都笑了,浅淡无声的笑。
林婕妤说了声开席,众人应和,纷纷拿筷子开吃。
锦灯环视一圈,视线最后落在阿絮另一边的人身上。
“福子姑姑……”
锦灯隔着阿絮看她,未语凝噎,那日她去打水洗衣两人还曾说晚上要吃过水面,怎会想到再见已是今日?而那晚差一步要被送出宫的时候,也是匆匆一眼……
福子本就味同嚼蜡,忍着酸涩强笑,一听锦灯的叫唤,更是悲从中来。每年的新年,她都与那人一起过,这次却……
阿絮伸手去拍了拍她的肩膀,无言的安慰。
福子身子一僵,往一旁侧开,阿絮手一顿,苦笑着收回来了。七年之后再相逢,姐妹成陌路。
气氛一下子又回到了低谷。
林婕妤轻咳几声,她勉强吃了点东西,脸色苍白,犹自笑道:“大家敬锦灯一杯,祝她生辰快乐!”
率先拿起一杯酒,对着锦灯,笑容不减。其他人也举杯,一同说道:“锦灯,生辰快乐!”
锦灯一愣,接着傻乐了几声,立刻端起身前放着的一杯酒,“谢谢大家……”
看也不看就一口灌下去了。
林婕妤哎了一声,来不及阻止,眼里满是笑意的轻嗔道:“那是真的酒……我这可是兑的水。”
说完,自己先乐了。
锦灯早就被呛的脸红,咳嗽起来,苦着脸吐舌头:“啊……好辣,好苦……”
“哈哈……”
“噗嗤……”
……
众人大笑,一扫之前的伤感郁闷,开始说笑打趣起来。
锦灯自然成为众人攻击的对象,加上菜肴味道极好,而除了林婕妤,其他人都喝了点酒,说话间就更无顾忌,气氛欢快了不少。
锦灯误喝了半杯酒,才几小口就晕乎了不少,双颊更是通红了,一个劲眯着眼傻乐,自顾自的小口小口的抿着墨子特地给她一人炖的汤,时不时的看一圈众人,倒是满足了。
林婕妤终是撑不住了,提前离开,进了内殿,让大家尽情吃喝。
这一夜,是个喜庆日子,不必太拘束,至少在秀洲宫不必,等她一走,扶桑就扯开嗓子了。
“来,锦灯,明天就十二岁了啊,吃这个……唉,长兴宫没你都不好玩了……”
前言不搭后语,絮絮叨叨,她是高兴,也是喝多了。
扶莒在她身边劝着,给她布菜,说着斥责的话,眼里却是宠溺。
锦灯勾唇一笑,有些艳羡扶桑,更多的是欣喜,与她们是朋友,她觉得不错。
“别光喝汤……”阿絮看出她的心思,替她夹了点菜。
锦灯点头,垂下头去瞄了一眼福子。
后者面无表情的喝了口酒,同是姐妹,阿絮与她之间却太疏离了……
其中的原因,锦灯揣测,估计与自己有关。
没过多久,扶莒就扶着扶桑告辞,福子也有事要走了。她们哪里是为了吃东西而来的,不过是应个景,聚一聚,呆不了多久,想说的话却又都说不出来。
阿絮算算时间,也觉得不能多待了。
锦灯目送她们一个个离开,虽然是个短短的相聚,她却感觉到前所未有的温暖。看着她们消失在夜色中,她忽然有个很强烈的念想,若是可以,大家都在一起……那该多好。
而这个念想,随着她的成长终于越发的强烈,等到实现的那一天,却已然人非旧人。
在前殿呆了一会,墨子收拾完了,问她:“晚上的药喝了?”
锦灯轻嗯了声,瘫在座位上有些迷糊了。
几个宫女太监难得的放开了吃喝,得了假就自个活动去了。
帚灵在内殿侍候林婕妤,墨子本想亲自扶她去休息,手头又还有些活,林婕妤的药还未热上,想了想,这会儿也没人,就让她在座位上瘫一会也好……这一念之差,才有了后面的一堆事。
锦灯脑子有些迷糊,身子倒是发热,坐着不舒服,便一咕噜的跌下座位,裹得像个球,倒也不疼,冰冷的地面贴在脸上,她觉得有些舒服了。
步入秀洲宫,一路没看见人,刘浙脚步一转就要出去,余光里扫见地上有个异物?
细一看,不就是醉迷糊的锦灯么。
刘浙有些诧异,他走过去看,地上的人闭着眼哼哼,身子规规矩矩的在裘衣里,只转动着脑袋拱地面。
刘浙看的好笑不已,犹记得威风吃多了也是这样供着地面消食……这样想着,鬼使神差的就蹲下身子去,将人抱了起来。
分量还真不轻啊。
锦灯却不舒服了,冰凉降温的东西没有了,她蹙眉撅嘴,伸手去抓,自然就顺着刘浙的胸膛,摸上了脖颈,裸露在外的肌肤的确是冰凉的,她顿觉舒畅,自觉的将头往上拱,就如刚才拱地面一样。
刘浙身子一僵,脚步微顿,他低头去看了看,忍不住叹气:他是不是也喝多了?明知道这个家伙害人不浅,还带着……
路都走了一半,他只能继续走了。
那时,他如此安慰自己,都抱起来走了一半,懒得再撒手,等以后的日子,这样的安慰却成了口头禅……想撒手,却已成习惯。
锦灯也住在秀洲宫,一个小偏院,隔壁住的是墨子,离前殿也不远,刘浙抱着人走的慢,夜里冷风吹,雪花落,酒劲缓过去了,锦灯就开始缩缩脖子,汲取温暖了……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刘浙一脚踹开门,沉着脸进去,黑暗一片,他眨了眨眼,缓过来就往里面大步走。
一把要将人放下,偏偏这个时候,锦灯抱着不撒手了,蹭了蹭他的颈脖子,喃喃道:“不放你走……”
暗夜里,这呢喃声清晰的传入他的耳中,心中,不由紧紧了手,贴着他的身子软软的,暖暖的……
“庆之哥哥……”
像击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他脑海有一瞬间的空白,那年……
也是年夜,也是这样雪花纷飞,冷风刺骨,寒意冻人。
一声庆之哥哥,那冬夜里的唯一的带着暖意的呼唤。
他看着一个粉嫩雕砌的娃娃一样的孩子扑腾扑腾的朝他靠近,后面还跟着一只摇头摆尾的大狗。他在意识迷离的时候想着,要是能活着,也要养一只狗。
他想知道,狗是不是真的忠诚。这个世上,会不会有,哪怕是狗,真的忠诚于他。
打断他的神思的是外面传来的呼唤,“锦灯?锦灯!”
墨子从厨房出来,发现锦灯不见了,立刻追了过来。
她刚要再叫,却哑了口,在偏院门口守着的陈全朝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她先是一惊,而后愣着点了点头。
陈全看了看里面,黑漆漆一片,静悄悄的,他也有些摸不着头脑,踱步过来,朝墨子努努嘴,无声道:在里面。
墨子回过神,忍不住叹息,都是注定的,她是宫里的老一辈宫女,刘浙还未当太子,她就进宫了。
对于刘浙的事情,也是知道些内幕的。
陈全倒是后来进宫的,彼时刘浙已经是太子了。
关于那些所谓的宫廷辛秘,他略知皮毛,所以看着刘浙对锦灯过于不同,他也只当这个少年帝王心血来潮而已,不过细想来还是有些不同,刘浙对太后容让已久,却为了这个人不退分毫,甚至冒险动用了暗中隐藏已久的棋子救她。
两人别无交谈,一块站在门口等。
这会儿,外头的宫宴才散场。
皇上的悄无声息的离场,他们看在眼里,束手无策。尤其是在上头顶着的太后,一晚上脸色就没好过。
群臣看似酒酣畅,人欢愉,心里却是别有一番滋味。这太后与皇上关系,那是公开的秘密,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何时紧张,何时宽松,他们也是揣度着看,两派之争已然进入白热化阶段。那些中立派,本来活的自在,如今随着局势的变化,也有些忐忑起来。无他,皇上越发的难测,时而强势,时而隐忍,对待他们中立派的态度也是越发的诡异,说贬就贬,说褒就褒……
大多数是在观望,盛则衰,溢满则亏,瞬息万变,最后谁胜谁败,皆是未知。
刘浙走出来的时候,陈全与墨子同时一凛,对视一眼,然后掩去眼中惊异神色,垂头躬身作行礼之态。
刘浙走了几步,就要离开,路过墨子时,脚步一凝滞,侧着头问了句:“你还记得?”
墨子心一跳,惶恐道:“奴婢不记得……奴婢……”
刘浙抬手,打断她的话,微蹙眉,不语。
那是他在考虑,他考虑的问题,墨子越想越心惊,当年他才多大竟然记得……而且,这都过了多久了,一个帝王还记得她?
刘浙最终还是转身离开了,而他这一举动,不过是给她一个警告罢了。
墨子等他离开了很久后,才明白过来他的意图,禁不住有些怔楞,怕她会对锦灯不利?自己虽然不是他的人,也可以说不可能是,而自己对锦灯,是为了报恩?或许更多的是为了心安……
刘浙提及当年,不是要灭口,而是警告她记住当年的事,记着该对锦灯存着报恩的心。
墨子脑海翻涌了般,才恍然,原来,林婕妤真的押对人了。
睡得一塌糊涂的锦灯,也不知道自己给了刘浙怎样的年夜惊喜,而她自己记得的只有林婕妤她们带给她的生辰之喜。
这一晚,她的十一岁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