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美人憋得极为难看的脸色,林婕妤只当没有看见。
她悠然从容的饮茶,帚灵也是个察言观色的好手,上的茶是往年喝剩下的,还有股子霉味。
林婕妤手里的那可是今年的贡茶,新茶沁香入味,饮之提神。
吴美人这要是稍微气度小点的话,得气歪鼻子了。不过,她气量着实也大不到哪里去,狠狠的压抑着,胸膛起伏了半天才恢复正常。
再开口也冷静了。
“林姐……婕妤,你如今也是后宫里备受瞩目的妃嫔,俗话说,枪打出头鸟,皇后虽然失势两载,但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按兵不动是上策,可是如今,这个时局,又变了,嫔妾以为,是时候谋划了。”
林婕妤端着茶轻啜一口,并不说话。
似乎是在考虑,吴美人这番话开头的确是漂亮,以己度人,这话里都是从林婕妤的角度考虑问题,看起来极是诚恳啊。
吴美人既然敢来,自然是准备了话头的,这样的开头,谁能拒绝?
停了一停,接着又叹了气:“当年的事情,说到底就是我们实力薄弱,只有被人欺负的份,毫无反抗之力,再大的委屈咱也受了,但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既然上天给我们机会,自然要数倍奉还与她!”
“不知林婕妤有没有听到什么风声……那人失势了两年,还占着那位置,大家定是都不满的……”
接着她又是一阵义愤填膺的说辞,林婕妤只听不说,也没有阻止之意,吴美人渐渐也止住了话头了,说了半天,竟是半个字不给?
“难道你没有想报仇的想法?”吴美人看着她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禁不住脱口而出的补了句,“被那人灌了那种药你竟然也是不恨?”
“呲!”杯盖摩擦杯身,发出一道尖锐的声音。
“吴美人,请你进来是给你脸,别说些不要脸的话,被赶出去就不好看了!”
林婕妤止住微颤的手,将杯子往桌上一丢,脸色终于变了。
谁都有痛脚,一戳即疼,当年中毒的内幕,就是她一生之痛。
旁边候着的帚灵瞪大了眼,狠狠冲着吴美人飞刀子。
吴美人脸色再次青白交加,暗自冷笑,一边又为自己刚才失言被责而懊恼不已。
这下真是不知道如何开口了,林婕妤也听的差不多了,她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了,对付皇后的时机到了,她将竭尽全力相助。
示意帚灵送人,她缓缓的软下身子,倚在榻上。
帚灵毫不客气的直言道:“请吧!”
吴美人讨好不成反被羞辱了一番,沉着脸就咄了一口:“不知好歹!”
帚灵靠的近,听得清楚,忍不住反唇相讥:“真是给脸不要脸的东西。”
吴美人气的跺脚,气息不稳的出了秀洲宫。
没过一会儿,墨子端着药进来了,看林婕妤脸色苍白,也从帚灵那里知道了情况。她禁不住叹气,上前将人扶起来,柔和道:“今日弄了些新的蜜饯,来,先喝了药……”
林婕妤就着她的手一口气将药全部灌下去了。
从当初的一闻到药味就恶心要吐,到现在面无异色的将一碗药要喝个干净……只需要,每日喝,一年又一年,终是会习惯。
习惯那种苦涩的味道。
墨子放下空碗,连忙将一旁一同带进来的蜜饯罐子打开,递到她眼前。
林婕妤伸手捏了一枚,放进嘴里含着。浓郁的甜在舌尖扩散,直至整个口腔。她却仍觉得苦,合上眼,掩去眼里的满满的伤痛苦涩。
那悲戚的面容,看的墨子动容不已。
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宽慰。
墨子沉默了会,将人重新放倒,在颈部加了个软垫,试探着问:“看来她们也耐不住了……”
“嗯……我又何尝耐的住呢。”林婕妤瓮声道。
说得含糊,似在打机锋,墨子不由迷茫:“那我们到底还要不要……”
“不急,有的是人替我们去折腾,现在主要是……想想她要是下来了,谁能上去……”
林婕妤淡淡的说了句,皇后下来她自然乐见其成,但是,现在最重要的是她要上去,才能有机会。
本来打算添把柴,现在看来还为时尚早。既然有人替你开路,何必要争着去呢。
吴美人说了一堆废话,却有一句是中听的。
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想着,她忍不住露出一抹嘲讽的笑,她林如,别说十年,百年都不嫌晚,只嫌不够狠。
至于谋划,到这个时候才说开始,那才是真的晚了。从她活过来之后,谋划就没停住过。
熏香袅袅,满心思绪慢慢消散,连带着意识也迷蒙起来。随着她的入眠,秀洲宫终于陷入沉静。
同时,也有个地方舞殿冷袖,风雨凄凄。德清宫沉寂了两年,如今是越发的凄清了。
为何用一个凄字?
只因这个地方太过深沉厚重,庄严巍峨。
三大主宫之一,比起长兴宫,永嘉宫,毫不逊色。没有人来的日子,渐渐沉淀了一股凉意,这夜深人静时刻,分外凄落。
“娘娘?”内殿传来一声惊呼。
随即一个身影跌跌撞撞的跑出来,从她有些凌乱的衣衫,可见,她起的急,出来的匆忙。
空旷的大殿,哪有人。
她更是着急了,快步跑出去,寻找着,叫唤道:“娘娘?”
在前殿寻了一圈,急的眼泪都要出来了,忽然闻到了一股香味。她身子一僵,看着从后厨方向过来的人,松了一口气的同时,也湿润了眼眶。
“娘娘,你这是做什么?”
“鸢儿,你怎么醒了?”
端着盘子过来的,就是皇后,沈氏。此刻的她一身寻常的女裙,娥眉淡扫粉轻施,朱唇一点惹人怜。
她也是个极美的女子。
如今人比黄花瘦,眉间憔悴之色明显,沈鸢鼻子酸的很,哑着嗓子问:“是什么东西这么香啊?”
皇后立即绽放一抹笑来。
“芙蓉糕啊。还记得第一次做……是出嫁前呢。”
沈鸢接过盘子,手一抖,再也不止不住哭了,嘤嘤泣泣。
“若是想吃了,怎么不让奴婢去做了来……”
皇后捏了一枚送与她唇边,好笑道:“多大了哭什么……”顿了顿,又说道,“以前没有时间,现在闲下来,自然要体验一番,这东西还真是甜,稍后也给相府上送些过去。”
她说的是真心话,但在沈鸢听来,却着实酸涩。
这两年,德清宫惨淡的很,连带着御膳房的人也敷衍起来,她不敢与皇后说,只能想尽办法在后厨自己弄些好的吃食。
人便是这样,雪中送炭的少,幸灾乐祸的多。每次花钱买食材的时候,都会被御膳房的那些老嬷子一阵刁难。
她开始还会争辩,指着她们骂,后来次数多了,都麻木了。
那些人面上不说什么难听的话,背着她却一个劲的咄嘴,话里话外无不是当初皇后得势的时候,她不曾给她们好脸色,现在落魄了就想要人救济了,门都没有!
世态炎凉,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她的性子到真的收敛不少不说,心态也变了很多。
一碟子芙蓉糕,两人分着吃了。断断续续的聊了不少以前两人在相府做芙蓉糕的日子。
在这个冷寂的大殿,她们的相互依存的身影,倒是和谐,温情。
守在大殿门口的侍卫,竟都在酣睡。这样的夜,各有各的伤情,各有各的温暖。
锦灯则在这个夜里又失眠了。扳着指头数着,五天了。也不知道到底时候能来秀洲宫。
长兴宫里,刘浙却是秉烛批阅奏折。
候在门口的是小衣子,他困的直打瞌睡。陈全被刘浙打发去太医苑了。
今日,刘勤策的一句话刺激了陈全,也提醒了刘浙一件事来。
那就是陈全跟着他也不少年头了,他虽然对长兴宫的宫人都不苛刻,也不曾对谁宽容过。
今天为陈全出言讥讽刘勤策,让陈全感动的一天都没回过神。纵然脚疼的要命,也跟着回了长兴宫,拖着身子替刘浙安排接下的事宜。
刘浙看不过眼,让小衣子随侍,命他暂时别回来了,长兴宫不需要废人。
废人两个字,着实是狠话。
陈全立马乖乖的去了。
揉了揉额角,刘浙轻唤道:“小衣子。”
正在梦呓的人骤然惊醒,连滚带爬的从门口冲进来。他本是坐在门槛上靠着门打盹的。
“皇上,奴才在的。”
刘浙起身,小衣子迷糊的脑袋瞬间清明,起身替他解衣。
“皇上……您要不要吃点东西……”小衣子抖着唇问。
这一下午都没动一下,也没吃点什么,身子再好也是会垮的,他想起扶桑临走时的交待,硬着头皮开口。
那不是一般的交待,而是威胁啊。
他一个小太监,可不敢不听。
刘浙摇头,怎么可能不累呢,这会儿他需要休息。
“不吃会饿的……”小衣子小声的嘟嚷了句,又不敢劝。
只是这句话却像一道闪电击中了他!那日饿肚子闹出响动来,让锦灯喷笑的一幕瞬间涌入脑海。
“去拿些吃的来吧。”声音可谓的无奈。
小衣子愣了愣,嘴上却下意识的问:“什么?”
回答他的是刘浙冷凝的脸,他立马颤着身子退开,“奴才这就去拿……马上去……”
边说边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