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灯说这话的时候,是正对着他,看着他的眼睛,以图让对方知道自己是认真的。被人喜欢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情,然而,她如今没有觉得丝毫开心。
反而是无措。
柳粥道看起来不像开玩笑,而且,经过上次的接触,她也知道这个人的性子,极为偏执。
“锦灯,我也只是个太医,你说这话……”柳粥道走近一步,想要将她的样子看得更清楚,从来没有一个人能让他这般惦记,梦里梦外都她。
像是着了魔一样。
锦灯被他那炙热直接的目光看的身子一颤,反射性的往后退一步,瞥过脸去,被热气熏的绯红的脸颊,看起来极是精致如玉,却又清纯的很。
两人都没说话,气氛有些僵。
锦灯是抹不开脸说什么拒绝的话,而柳粥道完全是看愣了眼。他心潮起伏剧烈,有种失而复得的激荡。
夏姐将最后两桶泔水放上车,忽而笑道:“锦灯,你这是什么意思嘛,人家柳太医可是热窝窝头……”
然后像大人一样走过来,将锦灯护到身后,“柳太医,她害羞着呢,你别吓了她……”
话里是无尽的满意,以及对他们之事的乐见其成。
“嗯……是我唐突了。”柳粥道回过神,有些不自然的移开视线,对着夏姐笑了笑。
后者顺其自然的与他攀谈了几句,最后以时间不早了,先回去交差为由与他道别。
锦灯再未开口,跟着往回走也没有说话。
柳粥道一直看着他们,眼神追着不放,心里却下了决心一定不再放开她。
之后的日子,锦灯的活计轻了更多,柳粥道不知道怎么跟墨子说的,但凡她出去收泔水,柳粥道肯定会出现,然后派个太监去将锦灯的活干了,自己就堵着锦灯,开始献殷勤,强拽着人去太医苑休息。
开始锦灯怎么说也不走,柳粥道软硬兼施不得其法,就派人当说客。
那个人就是当初与锦灯玩闹斗嘴的小猴子,柳粥道到底是有太医身份不好厚着脸动锦灯,小猴子就不一样,得了死命令,那是使劲浑身解数,每天一套说辞,强拉强拽,嬉笑大闹一番,锦灯也没法子治他。
待在太医苑就凉快多了,她也没事做,除了看书就是小睡一会。可以说在飘香院就没有睡实过,夜夜难眠。
人也是一日瘦过一日。
看的柳粥道心疼不已,想着法子给她弄药膳,补身子。
锦灯多半是不吃的,后来熬不过小猴子的哭闹,忍着不适,也会强行喝下去,回了飘香院就吐了。她这样折腾自己,被墨子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从秀洲宫跑来这里,本来是打算帮着福子工作的,不曾想,太后真的会下狠手,福子死的当真突然。她留下的一大堆工作就由墨子接手了,开始还有些棘手,等锦灯一来,事情就顺溜多了。
不得不说锦灯极为聪明,福子只说了四个字:泔水有毒。
墨子也知道这句话,帮着福子做的事情就是试毒,将从各个院里收集的泔水一一试毒。有毒的记录在册,查看泔水桶的食物有哪些,然后记录下来。
这项工作太繁重了,效果却甚微。重复出现频率最高的食物,多半就是有毒的菜,然而配菜的材料却是很多变的,要想查出真正带毒的材料,却是很难。本来按照福子的方法接着干,墨子也有些晕乎,这样查下去,真的能找出那味据说是香消玉殒方子里的药材?
而锦灯来了飘香院,接手了这项工作,她不是单纯的试毒,记录在册,分析食物。而是开始研究,太后是个很谨慎的人,这两年就对林婕妤下了一次手。
根据记录来看,那段日子,秀洲宫的泔水桶里的食物很正常,有毒的只有一桶,记录的材料也是极为普通的食材。
却有一种食材引起了锦灯的注意,苋菜。她记得这个菜,是因为它的颜色,鲜红色。
锦灯不喜欢吃颜色带红色的菜,所以秀洲宫很少出现这类菜。翻看福子记录了两年的厚厚的册子,花了几晚上的功夫查,终于发现了异样。但凡有毒的菜,都有一味或者两味带红颜色的食材,比较常见的是苋菜,蔊菜……
墨子对锦灯简直是刮目相看,在秀洲宫她也是识字断文,写诗作画,不曾想,却是深藏不露。至少,她在宫里呆了怎么久,也不知道研究菜色,更不懂什么叫混菜变色,掩盖色泽味道等等……这个夏日就在锦灯每夜沉浸在研究菜色毒素,白日待在太医苑看书,休憩中熬过去了。
当真是熬,度日如年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日夜不安,沉默寡言,连笑容也是抹不去的苦涩。
“锦灯,我回来了。”
这一日,像两个月来一样,柳粥道看完诊回来,对着在他的书房看书的锦灯愉快的叫唤一声。
锦灯轻声嗯了一句,目光还在书里没有离开,旁边坐着吃东西的小猴子嘻嘻笑:“带了什么吃的回来没?”
半年多的时间,小猴子拔高了很多,都快追上锦灯了。对于这一点,锦灯十分无奈,为什么她就是长不高呢。虽然已经不像个小孩子了,但是还是没有达到她满意的高度。
一袭浅灰色宫装,依旧是洗的发白的那种。
柳粥道托织锦司的给她做了几身好料子的衣裳,但是锦灯根本不接受。
最后转到夏姐手里送与她,却还是没有穿,被同屋的某个人半夜偷了去,第二日就穿出来了,看得大家瞠目结舌,真没见过这等不要脸的,夏姐将衣服交予锦灯时,所有人都看着呢。
飘香院里谁不知道太医苑的柳粥道相中了锦灯?日日跑来献殷勤不说,连带着飘香院里的人个个都脸上有光,受了不少好处。
虽然锦灯这个人不爱说话,穿着最是朴素,但是明眼人都看的出来,锦灯是空降而来的,墨子照拂着,柳粥道追捧者,这些无不昭示着锦灯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其实,第一次看见锦灯的人都有些惊异。长的如此不俗,怎么会呆在飘香院?不怪她们以貌取人,而是整个飘香院没有锦灯之前,就属墨子长的还算端正了。
其他人粗实黑壮,都是干粗活的下等宫女。锦灯就像掉进鸡窝里的凤凰啊。
如今这个凤凰在柳粥道跟前坐着,姿态轻盈,神情宁静,柳粥道是怎么看怎么欢喜。
两个月之久,锦灯虽然没有说接受他,却真的没有拒绝。他心里欢喜,脸上就表露出来。这些日子的柳粥道完全是个陷入爱情中昏了头脑的愣头青。
小猴子鄙夷的摇头,然后端着盘子起身出去,眼不见心不烦,有这样一个师傅,他很头疼。他都看得出来锦灯根本不喜欢,对于柳粥道的举动,都是视若无睹,或许是看着,也没有上心。
关于这点,墨子与夏姐都看出来了。毕竟是有点年纪的人了,看的透彻,锦灯心思不在飘香院,不在太医苑,可以说,不在身上了。
“我今天去了趟德清宫,皇后身体不适,本来要召去的是太医苑的陈太医,不过今日的陈太医已经去了瑞安宫。”柳粥道倒了杯茶,喝了一大口,接着说,“你知道瑞安宫吧,之前是吴美人最大,两月前住进去一个新人,姓木,单名一个恕字,好奇怪的名字,这才两个月就从一个秀女晋升为良娣了。”
见锦灯没有搭话的意思,柳粥道也不沮丧,这样的锦灯只能让他更喜欢,光是看着人,他就觉得满足了。不是没有意识到自己这样做很傻,只是甘愿,谁让他喜欢呢。
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会因为想着她而睡不着,第二日醒来会因为能见到她而满怀期待,对生活的充满期待的日子,他觉得很满足。
这两个月他过得比进宫几年都开心,直觉得日子过得快了。
锦灯终于动了动身子,握在手里半天的书松开了。
柳粥道总是这样看着她,开始还有些不自然,脸色会自动变红,倒是看着对方更是开心,以为她是害羞了。
时间久了,锦灯就不以为然了。
“我知道你肯定有些无聊了,每天跟你说些宫里的事情,总有些趣味不是?”兀自又开始说了起来,多是宫里妃嫔琐事,锦灯听着也就是一耳朵进去,一耳朵出来。
没想到这个看似温润俊朗的太医比宫女都八卦,什么消息都知道,尽说些让人觉得更无聊的事情。她哪里知道,这些都是那些宫女说与柳粥道听的。
每次出去遇上的宫女不下十几人,都爱堵了他闲聊。个个都是一脸欲语还休的娇羞摸样。真要是矜持就不会堵了人说话了。
柳粥道耐着性子听,心里却有了计较,这个没有锦灯眼睛明澈,那个没有锦灯鼻子秀挺……越对比越觉得锦灯是绝无仅有的,无与伦比的。
“柳太医,时辰不早了,我回去了。”她略显清冷的声音,打断柳粥道讲到兴头的话。
不是她绝,而是她已经很不耐烦了。那些个妃子如何争宠,如何与皇后斗,如何在太后那里颠倒黑白,她真的没有兴趣知道,越听越烦躁。
尤其,柳粥道说的这个木良娣连着七天被翻了绿头牌,意味着侍寝七夜了,打破有史以来的记录。锦灯握紧了拢在袖子里的手,几不可见的露出颤动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