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人库的总管由夏收担任了,莲都宫跟着水涨船高,锦灯的日子就更舒坦了。几乎大家都默认了她的存在,以及特殊性。
夏收不会安排她去掌灯,自有人找她,比如日日跑来的小衣子。
只可惜,锦灯一次没被说动过。整整四日都没去给刘浙掌灯。
小衣子整日的来,整日的苦着脸回去。
幸而,刘浙也是忙的很,每日案牍劳形,这几日因为科举作弊案闹得轰轰烈烈,他亲自着手查案,暂时也没有去管锦灯了。
秋冬交接之际,天气反复,骤冷降温。
锦灯裹了件厚实的披风准备出门。却听院子里传来了细碎的脚步声。以为是阿絮从后厨回来了,也就不甚在意。然而,等了会那脚步声却在门外停住了,半天没动静。几乎是在她开门的瞬间,对方举起手来敲门。
对视瞬间,两人都愣了楞。
“咳咳……阿絮在么?”
“不在,你怎么会来?”
锦灯收了手,心突突一跳,半夏……关于这个人的所有记忆瞬间涌入脑海,皆是些不好的事情。
尤其是,那日她逃出永嘉宫,听见的她与阿絮的对话。
半夏脸色讪讪的往后退了一步,让开道,看出锦灯是要出门,对于她的问题却是不知如何回答。
“我等她回来……”
这态度,比之当初那简直是两个人。
“这里不欢迎你,请离开。”越是如此,越让锦灯觉得不安,抿着唇,冷冷的看着她。
半夏有些诧异,看着还是当初那个摸样,怎么气势这般逼人了?
她略有些不愉,到底却忍住了,试着解释道:“我是有事情找她的……我……”
“住口!”
隔着半个院子,传来一道几近冰冷的声音,夹杂在秋风中,令人萧瑟冷然。
锦灯打了个喷嚏,不知道是风灌进来,呛着了,还是天冷了,穿的少了。
“阿絮……你回来了?”半夏惊喜回身,几步就走过去了,难得有些局促,“咳咳……我来是……”
“我知道了,走吧。”
阿絮冷泠的打断她,朝着锦灯的方向看去,瞬间换上温和的声音,“厨房里我准备好了饭菜,等你从太医苑回来就有人送来了……”
然后转首就要往外走。
“等一下!”
锦灯咬的唇发紫,狠狠压下翻涌的气息,“不是真的对吧……阿絮……姑姑。”
这是她从恢复记忆来,第一次叫她阿絮姑姑。其实应该叫絮姨的,她最喜欢叫的也是一声絮姨。
阿絮背对着她颤了颤,忽然就仰头看天,灰蒙蒙的,干冷,晦涩。一如她的眼,没有色彩,灰败的躯体,早已没有常人该有的生命力。
“不是。”她生涩的回了两个字,头也不回的往外走,一步步的离开锦灯的视线。
半夏有些愣,回头看了锦灯一眼,只一眼就让她心惊。那让人惊艳的精致的脸,苍白如纸,身子也在风中打着颤栗。似乎受了打击,沉重的很。半夏心里忽然也堵了起来,甩了甩头,兀自嘲笑一声,烂的不能再烂的心还能抽痛?
真是前所未有的荒唐。
她大步离开,去追上阿絮的脚步。
徒留锦灯僵立在风中,久久不曾动弹。
若说阿沁的再次出现,让她内疚自责,终日不安,阿絮背着她做的事情……彻底击垮了她残存的纯善之心,一层层阴霾覆盖而上,整颗心都冰冻了般。
曾经,她眼睁睁的看着阿沁离开,带着一身伤痛绝望,彼时阿絮拽着她说,连自己都保护不了,何谈保护别人。所以,她狠着心学习保护自己,小心翼翼,可是呢,换来的是什么?
阿沁神志不清了,可能永远那般活在恐惧里。阿絮呢……因为她而堕入污泥之中,都是因为她……这样的认知,沉重的压着她,只觉得呼吸都困难。
为什么这么冷,又到冬天了么?她真的很讨厌冬天,稍一变冷,她的手脚总是冰冷,整夜的睡不着,裹在被子里瑟瑟发抖。
这年的冬天,是不是更难熬了。
“锦灯?你怎么了……”忽然一阵热气吹上脸颊,不知何时跑进来的人就站在她面前说话,满脸担忧,眼里也是焦急,“今天在院子里等了半天,你也没来,所以我就来看看……是不是有什么事。”
柳粥道见她发愣,有些失笑,“是不是觉得我傻……呵呵,你没事就好。这些日子每日能见到你,我觉得很开心……不管你喜不喜欢我,都不影响我喜欢你。”
说完,他脸色微红,有些害羞之色,如此煽情的话都说得出来,还装什么不好意思。
锦灯却抖了抖身子,站得久了,麻了腿脚,一动,就觉得如蚂蚁噬咬般刺痛。脸色青白交加,眼底乌青很浓,下巴又尖了不少,身子瘦削的不像样了。
柳粥道看在眼里,立刻心疼起来了。
“每天给你熬的参汤是不是没有喝啊?怎么越补越瘦了……还有,晚上还睡不好么?阿絮姑姑没有煎我开的调养静息的药啊……”
他絮絮叨叨的又开始说起来,一把还伸手去拉她的手,锦灯没能闪躲开,任他握住了,柳粥道暗喜不已,眼神略带激动之色,“我们进屋去,我看你脸色这么难看……”
锦灯身高刚到他肩膀处,两人本是正对着站立,完全挡住了视线,所以,站在门口的人,两人都没有看见。锦灯转身随着柳粥道进屋,她抿着冷的乌黑的唇,听着柳粥道说个不停的话,屋子里好像暖和不少。
替她裹了件毛毯,柳粥道欣喜的傻乐,若是旁人看见,还真是不知道这个人是不是受刺激,如此不正常。
“我去将药膳带过来,你等我……一定等我。”
柳粥道一大早就熬了自己配的药膳,要给锦灯补身子的,然而出来的时候,急着找人,忘了拿了。
锦灯缩了缩身子,抱紧自己裹在毛毯里,吸了吸鼻子,喃喃道:“谢谢……”
柳粥道打开门就跑出去,也没听见她接下去还自语般说了什么。
十四岁的年纪,本该情窦初开,面对喜欢,追求自己的人,该是羞涩腼腆的……然而,她却是个例外。
柳粥道一路飞快的跑着,兴冲冲的拿了装在食盒的药膳就往回走。
一出太医苑,冷不丁的旁边蹿出来两个侍卫,还有陈全。
“陈公公,你这是干什么?上次的事情,虽然闹得不愉快,但也不至于找人打我吧。”
柳粥道冷下脸,恢复神智,将食盒护在身后。
陈全嘴角抽了抽,僵着脸笑,“怎么会……柳太医真会开玩笑,你我的交情也不是一日两日,上次的事情,是我对不住你。”
这次,恐怕,还要对不住你了。
他有些心虚的强笑着。
柳粥道暗松一口气,还以为真是堵人来的呢。
“算了,过去的事情,我从来不追究,今日我还有急事,若是没什么事,我……”
“哎,有事!有事……”
陈全立马往前一挡,不让他走,身后的侍卫可不客气,几乎瞬间散发出冷厉的气息。
柳粥道不傻,这分明是来堵人的,心思百转,却也琢磨不透,这是什么意思?两人平日交集不多,犯不着跟他过不去吧。
“陈公公,我不喜欢拐弯抹角,而且,我真的有急事。”
“咳咳……我知道,但是吧,我也是急事啊……”
性命攸关,能不是急事么?陈全脑子都要转懵了,也没想到什么办法将柳粥道缠住了。
“若是让他再去莲都宫,你就不用回长兴宫了。”
这是什么差事?
就在刚才,一下朝就甩了他不知去向的人忽然又出现,然后丢了这句话,就走了。
望着刘浙向御书房走去的身影,陈全欲哭无泪,却只能往太医苑赶来。
幸好堵着人了。
“你……”柳粥道有些生气,生生隐忍住,这药膳凉了,就不好喝了,他深吸一口气,问道,“说吧,什么急事?”
“额……这个……有些难以启齿……就是……”憋得脸色都有些红了,陈全眼神闪烁的朝身边的两个侍卫使眼色,示意他们帮忙。
然而两个侍卫面无表情的一致转移视线,没看见似的。
“陈公公,你倒是说啊?”
你不急,我急啊。柳粥道暗恨起来。
“真是不好意思说……咳咳,就是……你懂的……”陈全一边思索,一边打太极。
“你不会是……”柳粥道忽然像是明白了什么一样,瞪大眼睛看他,然后视线顺着他的脸,往下移,一直到了某个比较敏感的地方。
陈全身子一僵,下意识的缩了缩腿脚,并拢起来,脸色开始发青,发黑。
柳粥道却当他是被猜中了的过激反应,瞬间目光满是同情之色的看他,试着安慰:“这个要是真的是的话……其实,还是可以治的……”
旁边的两个侍卫,突然像是抽筋了一样,颤动了起来。仍是面无表情,这次一致将视线挪到陈全身上,由上往下的移动,由下往上的移回来。再齐齐呈僵硬之色的仰望天空,若是细看,定能发现他们的唇角在剧烈的颤动着。
陈全瞬间想死的心都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