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上的饭菜都凉了，锦灯放开笋丝，见她伸手想去端菜，扯了下她的袖子，然后在她疑惑的目光下，摇了摇头，示意她回屋歇息，这会儿都没有胃口，热了也是白热。

笋丝眼眸一转就将一直藏在袖子里的盒子塞进锦灯怀里，然后躬身退下了，临到门前，冲刘浙行了个礼，后者看也不看她直接就进了门。

散发的阴冷的气息激的笋丝连门槛都没看见踉跄的差点跌倒，在夜色中磕磕绊绊的往住的房间走，不经意间看见黑漆漆的墙头一闪而过的白影，顿时僵着原地一动不敢动。

“笋丝姑娘，那个是……我们自己的人，不用怕。”

忽而耳边传来一道细细柔柔的声音，笋丝一惊回头，却是陈全！

他，会变声？

似乎察觉到她眼底的震惊，陈全摸了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释道：“天生的……咳咳。”

笋丝咽了咽口水，缓缓平静下来，今夜情绪波动的有点大，“阴阳声，还真有些神奇。”

陈全瞪眼，脱口而道：“你知道阴阳声？”

良久的沉默，笋丝垂下头就去开门，反身再直接关上，赤裸裸的忽视。

陈全看着门发愣，心里忽然有些异样，这个人是知道的。他的阴阳声……的确是天生，但是有些人后天能练成。

“师父？”

那厢传来小衣子的呼声，缩头缩脚的蹿过来了，裹着厚厚的皮袄，哪里像个太监样？不过这夜深了，的确冷的很，连他自己都穿的厚实，有些臃肿。

“咋办啊？屋里半天没动静。”小衣子吸吸鼻子，脸颊发红，是冻的。

弓着背的样子有些好笑，陈全摇头道：“咱们操心不了那么多，行了，今晚估计得耗一夜，你先回去睡吧，我守着。”

闻言小衣子有些感动，凑过来嘻嘻笑，“没事，我年轻身子骨强，还是师父回去睡吧。”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说着话，隔着一道门，笋丝听了个真切，靠着门板发愣，直到他们的脚步声远去，再无声响了，才缓缓的往床走近，然后噗通一声扑倒下去。她口鼻都陷入棉被里，呼吸困难的很，却不如心里来的难受，为什么会是他……

炉子里的炭发出砰嗤的声音，定是烧尽了，屋子里很暖，外室内室都烧着炉子。混合着药材香，锦灯奇迹般的平和下来了。

刘浙一步步的走近她身边，闻到属于彼此的味道，皆是心里一叹。轮不到他伸出手，锦灯就伸出手来环抱着他的腰身，一个站在，一个坐着。

刚刚好的高度，一个带着一身清冷，一个带着满怀温热。

满室沉静。

刘浙抬手抚上她的发顶，像安抚威风一样，摸着她的头。锦灯享受着这样的安抚，狠狠的吸着他身上的味道，填补心中涌起的不安。

直到她全身都僵硬了，才缓缓蠕动了下脖子，左右摇晃，仰头去看他。对上他的目光，不知道他看了多久，那眼底的神色太沉太深，她看不懂，也许是烛光不够亮，也许是她一直没有去深入琢磨。

锦灯睁大眼睛，她想看的更清楚，反而模糊，脑海纷乱的只有零零散散涌上来的话。

“灯儿，我……不是你哥哥……”

“朕说的你不信，那么，阿絮，墨子，她们的话你信么？”

“灯儿，那些都不重要，朕不会骗你……”

“你当真不信？不信朕？”

“锦灯，我不知道你现在知道多少，或是说，猜到了多少，”

“那是个很长的故事……你母妃，也就是当年的梅雅儿是被迫入的宫，而先皇云和帝对她一见钟情，所以才会那样百般宠爱，但是，终究是枉然，梅雅儿从始至终心里就只有一个人，那就是后来入宫的画师，楼树，也就是你的亲生父亲。我那时并不知道他们，还有阿絮是什么关系，后来才知道，梅雅儿，梅絮，楼树，是一起长大的……”

一起长大的三个人，夹杂着三份感情，梅雅儿与楼树的两情相悦，梅絮对楼树的苦涩暗恋，梅雅儿与梅絮的姐妹情谊……

命运弄人，梅雅儿被人送进宫，梅絮生死追随，只为了守护姐姐，只为了守护他爱的人。

云和帝的插足，梅絮的苦恋终是被梅雅儿发觉……等楼树千辛万苦的找到宫里的时候，一切似乎就变了。梅雅儿陷入纠结苦恼，被云和帝逼迫的，被梅絮对楼树的爱震撼的，被楼树倾心守候的爱感动的……

“我本以为，事情不会恶劣到那种地步，直到一向温润待人的楼树忽然变了性子，开始酗酒，开始跟宫女调情，开始跟……阿絮在一起。而那个时候，太医苑刚刚宣布梅雅儿怀孕了，也就是说，你的到来打破了平静。”

“墨子姑姑……你怎么确定我一定是姓楼？”

“开始我也不确定……是你母妃亲口跟我说的，你的名字，楼唯锦。”

其中关于楼唯锦这个名字，墨子不知情，阿絮却是知道的，锦灯十一岁新年夜那次，阿絮喝多了，回了永嘉宫的路上，被跟上来的福子堵住了，福子是清醒的，所以她看出了阿絮的醉态，那么痛苦的样子，一如多年前。

本想要责问一番的话，到底没有说出，反而送了她往回走，也就是那夜，阿絮在她面前哭，絮絮叨叨的说起了往事，大多福子都是知道的，只有一件，那就是锦灯的身世。

被震撼到了的福子第二日就找墨子求证。

墨子本打算隐瞒，却不料福子知道的不比她少了，连带着锦灯的名字的由来都说出来了。

“那……后来呢……我落水的那次呢？”

“你究竟如何落的水，我不知道，但是那次救你的人，不是你母妃，而是阿絮，当时发现你落水了，整个兰溪殿的人震惊了，大家跑去池塘的时候，先跳进去救你的是阿絮，围在岸边的人很多……因着华妃的身份，大家都使命的拽着你母妃，所以，她没能下水。”

“可是……她……”

“对，她的确是溺水而亡，同一个池塘，但是前后却相差一个多月，在你昏迷不醒的一个多月都是她没日没夜的守护着……这些我都很清楚，但是，她如何会落水，我真不知道。”

头有些昏昏涨涨的，使劲摇晃也逼不走脑子里的回忆。

犹记得那时墨子那样平静的告诉她那些事情，很诚恳的诉说，她没有怀疑，可以说是想怀疑也无处挑剔。

加之后来……锦灯终于闭了闭眼，有些累了的松开他的身子。

“我喜欢你，锦灯。”

“你是唯一……灯儿，就如你的名字，属于朕的唯一的灯。”

“朕的疾病就是……非你不可……”

属于他的一言一句，锦灯都记得太清楚了。也就是这些话混淆了她最后的一丝理智。

刘浙一句话都没有说，看出她疲累的很的样子，一把将她拦腰抱起，这样熟练自然的动作，一气呵成。

锦灯没有察觉到丝毫不适，双手搂上他的脖子，埋头在他的颈项，裸露的肌肤冰凉的很，正好敷一敷她滚烫的额头。

刘浙被烫的一震，这体温不正常！他脚步加快就往里头去，迅速放在床上，盖上被子，然后俯下身子，以额抵额，一冰一火。

果然是发烧了。

定是昨晚被他折腾的那番受了寒了，该死的，竟然都没有发现。

“没事……”锦灯轻声说道，除了熟悉的头疼，喉咙有些干痒，无力之外，没什么不适。

这话要是说出来，刘浙估计都要气急了，这么多问题也叫没什么不适？

“该死的。”

这三个字一说出来，两人都是愣了，锦灯是不防他会骂人。而刘浙是为自己失去镇定而愣神。

稍一迟钝，刘浙站直身子就要出去，锦灯下意识的拽着他不松手，虽然动作很无力，但是却成功的止住了刘浙的脚步。

后者回头看她，很无奈的叹气，然后稍大声的唤陈全进来。

“去传郑太医。”

陈全惊愕的抬头，疑惑道：“郑太医请了一个月的年假回老家了……”

刘浙刚坐到床沿边的动作一僵，蹙眉道：“太医苑谁当值？”

“咳咳……柳太医。”陈全轻咳了几声，这个柳粥道自从解除禁足之后，倒是规矩起来了，但是对他的态度可谓是极差，而对皇上，也只有恭敬冷淡。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竟也没有来过莲都宫。

察觉到了刘浙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锦灯眨了眨眼，嗯哼了声。似乎是痛疼难耐的呻吟，刘浙立马回头去看她，冷声吩咐了句：“传他来，立刻。”

陈全领命迅速退下。

锦灯的脸色不好，神智却正常，就是一般的受了寒，有些发热，不是大事。但是看到刘浙紧皱眉头，神色焦急，心里到底是好受了些。

抓着他的冰凉的手放在额头上，权当降温敷冰了。闭上眼的那一刻，锦灯只觉得那冰凉直达心底。

他不说话，自己也问不出口，哪怕一句：我信你。都是多余，越是强调越是因为已经怀疑。

信任……多么脆弱。锦灯心口终于滞痛，不是难过他可能真的让墨子骗了自己，而是难过自己接受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