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想,碍不着你,”刘瑾冷漠道,“以后的事情我也做不得主。但是,你要想我乖乖听话,也没那么容易。”
“你又想做什么?”刘浙早就在揣度他今天来的意图了。
“只要不离开京城,我做什么不可以?”刘瑾反讽。
“自然都可以,但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个条件。”刘浙太清楚他的性子了,虽然还带着一股天大地大自己最大的天真,但是本性纯良,惹不出事来,他手指轻敲着桌案,斟酌着一些想问的话,“最迟年底,你要继位。”
这个想法他已经揣了许久,刘瑾对权力和朝政一点不上心,是因为从没想过去接触,刘浙以为通过这段时间的摄政监国,只要让他在朝堂上呆着,就一定会有长进。
现实却是他虽然长进了,中规中矩的毫无差错,却离他心中所预想的差太多,刘浙等不急他慢慢成长,他等待了太久,熬一天都熬不住了。
刘瑾听后的反应,就是一个“哦”。
没了下文,也不说高兴,也不觉得烦。
刘浙这才松神情道:“还有,我知道你不愿上书房那些老家伙教你。你想去国子监就去,但是记着,你的身份,别连那些世家子都比不过。”
看来他今天去了国子监的事情,是没逃出刘浙的耳目了,但是具体他去做了什么,刘浙肯定并不知情,他管着他,又不会管的太死惹他反抗。
刘浙又道:“以后来的时候,带着书和课业来。我要检查你的课业。”
刘瑾:“……”
他起身要走。
“等一下。”
“又要做什么?”刘瑾满脸不耐烦。
刘浙面上也略有疲惫,他低下头去,拿起案桌上成摞的折子最上面的一本:“国子监的入学考试你要是考不过,就别来……”
“简直是废话。”刘瑾头也不回的甩了一句,他怎么可能会考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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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那位太子小时候聪慧好学,性格活泼,又长个像画出来似的,极讨人喜欢,皇帝也尤其喜欢他……可惜从他母妃死了之后,他就失宠了。”
“当然不止,那时候皇上突然开始只专心政事,对后院里的事情一点不管,小太子总是遇到奇奇怪怪的事,身边的人也跟不长久就送了命,很快宫里就传言他是煞星……”
“……”
“而太子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彻底变了的。”
彻底变了……
阿令脑袋一空就会想起梓树说的那些话,将手里的册子轻轻合上,推到旁边。
重又拿了本新的,她将目光凝视在上面,抬笔誊写。
她强迫自己把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抄录上,一丝一毫都不分出去。
一页纸用了整整一炷香时间,好几次差点串了行,错了字……从没有这样过。连最简单的抄录都会出错,她还能做什么?
阿令看着纸面,也不知自己在想些什么。
看得久了,那一个个的字似乎起了变化,化作尖刺,插向人的心口。
阿令陷入微微的恍惚。
“你是没法想象的,那么小的孩子就被人喂了不干净的东西,然后就越长越好看了……”
她想起那晚,阖眼沉睡的他,俊眉舒散,色如绯玉,逆着光也不逊丝毫颜色,阿令低头看过去——湿润的唇还带着还孩子气咂吧了着,好似是渴了。
一个上午就这样过去了。
阿令是被周掌簿带着往毓庆宫去的,到了门口,见到清棉,才算明白怎么一回事。
刘瑾要人,司簿司哪敢不送来。
午后,苑里盛开着各种花,阳光照着人不热不晒,正舒服,逆着光,躺在竹榻上的人似为她的到来而笑了,懒懒的伸了个腰,面冠如玉脖颈修长,举手投足都引人眼球。
阿令愣愣的瞧着,有那么一瞬,竟觉百花再美,也不及他一分颜色。
他虽安静,但照样能神色飞扬,可又与刘肆良他们是很不同了,就算笑着,看起来也总像是沉默。
刘瑾晚上没睡好,眼皮往下耷,“过来这边。”
阿令顺着他的话,走近,在竹榻旁坐下。
“你晚上没睡吗?”阿令问。
刘瑾迷迷糊糊地说:“睡了……”
阿令挑挑眉,没有说话。
又安静了一会儿。
“你叫我来干什么?”
“念书。”
刘瑾翻了个身,从榻地上捡起来一本厚厚的书册。
有点出乎阿令意料,刘瑾拿出的书竟是《太公六韬》,他声音松散,“我看的眼睛累了,你读给我听吧。”
他也不怕她不答应,歪着脑袋看她,带点耍赖的目光,她若不答应他就有了借口闹她。
阿令轻轻点了头,无意识地翻着书页,手忽然停住了。
书页上写了摘抄了备注和解析,那字体灵秀飘逸,而熟悉。
刘瑾看似半睡半醒,但阿令动作一停,他的目光就转了过来。
“怎么了?”
她刚要再翻过去,手忽然被拉住了。
“就从这儿开始读……反正也不知道考哪里。”
阿令指尖一颤,刘瑾的手握得更紧了,还晃了晃。
“你这手细的……小身板也弱,是不是没吃好?还是整天抄录也累着了?”
阿令摇头:“没有。”
“没有怎么瘦成这样……”
他淡淡地说话,眼睛不知道看着何处。
阿令不知道怎么接了。
“阿令,你一定在想我怎么突然开始要念书了……因为出不去啊。”
刘瑾的声音谈不上沉重,只有疲惫,走投无路的疲惫。
仍旧是一阵安静。
“我从回宫那天起,就失去了混吃等死的资格了……”
阿令感觉到自己一只手被刘瑾握住了。
他手修长纤细,手指凉,掌心却热。
阿令转过头,他还在嘀咕着,在感觉到阿令的注视后,他抬眼望过来,眼睛里带着微微憔悴。
“你都不安慰我。”
阿令小声说,“你又没喝酒。”
“就要。”
阿令摇头:“别没事找事。”
刘瑾在竹榻上动了动,“是不是我对你好了,你就得寸进尺了?你都敢这样同我说话了。”
阿令无意识地点了点。
刘瑾顿时吸了一口气,阿令觉得他可能是想给她点厉害瞧瞧,比如告诉她,他的身份、容貌各方面条件优势,追着他的人多了去了,能从宫里排到天边去,她要是不好好伺候着,没了机会自个找地方哭去吧……
可刘瑾什么都没有说。
深吸完了一口气,他自己憋着,不甘不愿的又吐了出来。
“我知道女人都口是心非……”他喃喃地说,“你对我好着呢,还要替我洗脚……”
“没有。”阿令一板一眼的否定他,“就擦了脸和手,你脚臭……”
“胡说,我都有洗澡的。”刘瑾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的,还是恼的,脖子都红了。
红着脖子,却有点小得意。
“你要先睡会儿,还是听我读一会儿?”阿令低声说。
“你读着好了。”刘瑾蜷了蜷身体,悄悄的挨近了她。
阿令开始读起《太公六韬》,她细细的声音有种安静平稳的力量,他闭上眼睛,很快入眠。
阿令念了三页,目光挪到了他身上。
刘瑾的睡颜很干净――干净而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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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瑾是从七岁之后开始嗜睡的,并不是因为晚上没睡好,白天又总是犯困,反而是他因身体缘故晚上睡了比没睡更累……
他知道自己是在梦里,可是感觉却太真实,拼命想要醒过来,又被压制着动弹不了,有一只手搁在他背上,隔着被子的重重的力量,压得他呼吸困难,那只手偏还故作轻快的拍他,像哄着婴儿的温柔节拍。
他恐惧的发抖。
一会儿不知道有谁敲了敲门,屋里飘进药香。
那只手再次靠近时,带着浓郁的味道飘进他鼻子里,好像在跟他小心翼翼的商量:“吃了药再睡好不好……”
刘瑾闭着眼拧着劲儿来,咬紧牙关不肯松,但那碗沿磕进牙齿之间,热而苦的药汤还是慢慢的被喂下来。那只手用力的蹭过他的唇角,指腹重重的抹掉残存的药汁。
刘瑾胡乱的奋力挣扎,重重倒下去,就着满嘴的苦涩,彻底睡死过去了。
等他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晨的事情了,他睡的太久太累,一睁眼仍然能望见光亮,有种好似没睡过的恍惚感。
刘瑾撑起身子,半天反应不过来。
光还在,可除了光,他什么也没看见。
刘瑾以为自己是眼睛上盖了什么,伸手去抓,可什么也没有。他摸到了自己扇动的睫毛,看得见手掌像黑影一样压向他的眼睛,可他连五指的轮廓都看不清。
刘瑾猛然直起身子,顺着床头摸索过去,粗糙的床头桌台,哗啦一声全是被他胡乱碰掉的东西,砸在地上响动震的他心都颤了。
他眼里的世界是模模糊糊的雾霭,透着一层薄薄的反光,可深可浅,却辨不清,分不明。
刘瑾几乎是连滚带爬的跌下床来,他看不见了!
“来人!来人!”他从未如此惶恐的去抓身边的一切,往地上砸,弄出点声响来,嘶声力竭的喊:“来人——谁在守夜?”
刘瑾头一次觉得自己声音这么响,失去了视感仿佛在耳朵上加倍的补偿,震得他自己都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