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是做什么的,皇都之中不算无人不知,也有大半都心如明镜。宋寒霜在玉浮宫里头待了那么些年,对此自然是有所耳闻,只是听说过,却不代表能轻易接受。
毕竟人大多怕鬼,她也有些。
可仔细一想,江晚歌总不会对孟南珺的身份丝毫不知,而她既知晓这些还让孟南珺来找自己,便说明在她心里这也并非什么大事。
思索间咬了咬牙,宋寒霜便下定了决心,直朝她行了一礼,便道:“婢子愿追随夫人,为夫人效忠。”
原是好话,可听她说起夫人,孟南珺便觉得不怎么顺耳,于是对她说道:“你是我的人,又不是在顾府任职,平日里叫我主子便好。”
宋寒霜应下。
“既然决定赎你回去,要多少银子你与我报个数,我也好尽快去取。”孟南珺如是说道。
可宋寒霜去朝她摇了摇头,“不必主子出钱,晚歌半年前就给了我足够的银两,只是她不好亲自赎我,我也不好给自己赎身,这才耽搁了下来。”
孟南珺闻言一挑眉,倒也没有跟她客气。
从宋寒霜那头拿到了足够的银钱,孟南珺便带着人去找了玉浮宫的管事,得知此事还要幕后的主子过目,眉心便微微蹙起。
“照理说只要银钱够了,把卖身契给我便可,你这儿怎得这么多规矩?”
管事听她这么问也只能赔笑,“玉浮宫规矩多,再加上寒霜入来得早,情形总有些特殊,还望夫人莫要见怪。”
见他确实是不放人,孟南珺总不能用明抢的,干脆继续回到厢房之中等着。去丝毫没有想到底下的人会如何议论。
“他为何要说你情形特殊?”待将门关上,只剩下三人之时,孟南珺便问宋寒霜。
后者显然也是没有料到,但仔细想一想便不由得面色发白,半晌之后才小声解释道:“当初我刚入玉浮宫的时候,给定的是五百两赎金。”
“那之后为何又降到了一百两?”
孟南珺这一问是必要,宋寒霜也不好与她隐瞒,“我入玉浮宫是因为被人强掳,起初反抗无用,就只能先为谋生计,左右只是唱戏跳舞,也没什么不能做的。可是一年多以前他们却逼迫我接客,我情急之下失手烧了自己半边脸,虽因此躲过了一劫,身价与地位也都降了不少。”
说到此处,孟南珺便明白了玉浮宫此举的意思。
敢情是觉得她钱多好骗,想要坐地起价了。
心中冷笑,面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等管事将她带到一扇门前,她亲自推开,却让其他人都等在了门口。
“夫人闲来无事,作何要买玉浮宫的人?”小榻之上美人垂目,更有几分风情。
孟南珺却正是那个不解风情的人,她斜倚在门边也不靠近,若是熟悉的人,定知晓她此时有所戒备。
“我赎她回去自然有我的用处,一百两你且收着,人我就带走了。”孟南珺说着就把那装着一百两银票的钱袋丢了过去,转身要走。
“卖身契上当初明明白白写着五百两,如今少了八成,夫人未免仗势欺人了。”
“你可别与我扯那些卖身契上的价钱,你玉浮宫的簿子里头记着的便是一百两,若是因为有人要赎你便加了价钱,我肯定是不依的。”
女子微微一笑,这才从榻上直起身来,问她:“倘若我执意要加价呢?”
她笑得饶有兴味,孟南珺却也扯出了几抹意味深长,“玉浮宫那么多女子来路不明,却被当成物品销往各处,你也真不怕报应。”
“报应?”女子听着微微一笑,好似听见了什么荒谬的话一般,“我可不相信有什么报应,否则这世上还有谁敢做生意?”
“有人做生意赚的钱干干净净,有人手中却沾满了鲜血与秽物,区别自然不小。”
她说着又深深的看了女子一眼,“若我不曾猜错的话,你这双脚应当也快不良于行了吧。”
那双脚上附着的黑气已经快要凝成实体,即便她不用右眼,这十年的道行也足以让她看得清楚。
女子却微微一惊,即便面上掩饰的很好,也被孟南珺看出了几分端倪。
“这几日眼看着就要下雨,旧疾犯了也是应当,我虽不知夫人从何处得来我腿上有伤的消息,但以此作为威胁的理由,会不会太草率了一些?”
孟南珺可不是神机妙算,也懒得大费周章为眼前人测算什么,随口便道:“这旧疾从何而来你心知肚明,若再积阴德,日后这双腿也不必要了。”
说罢抽出一张符,又拿起了随身的荷包,“一边是四百两,一边是张保命符,你自己选。”
两样东西都递到了自己面前,女子便陷入了挣扎之中。孟南珺见她久久无法选择还不耐烦地催促两声,惹得她更加心急,直接便选了那张保命符。
孟南珺唇角微勾,却又很快收敛下去,明摆着计谋得逞。
“这符只能救你一次,失去效用之后,你要么自求多福,要么另寻高人。”
丢下这句话,孟南珺开门便要走,女子却叫住了她,“为何是另寻高人?”
“替恶人消灾不是什么好事,我们孟家乃正道,为不受牵连,都要收不少的报酬。你给的起,却不一定愿意给。”
门一推开,她的脚就踏了出去,留下女子面色阴郁,却终究没敢毁坏那张符。
人心都有惧怕,特别是这种做尽了亏心事的人,孟南珺给她这张符,也只是觉得他不该死。
然而消灾解难,正如她所说,身为孟家后人她不想掺和此事之中,可若女子求到跟前,她也不会真的置之不理。
总归会狠敲她一笔就是。
管事不知何时已经离开,宋寒霜与梨书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见她出来人都收了声。
宋寒霜心中有些忐忑,似是生怕离开玉浮宫已不大可能,孟南珺却只是让她收拾收拾,告诉她一切都准备妥当。
但孟南珺不会说自己终究没多花那多余的四百两银子,一来是想她稍存感恩,日后也能减少一些背叛的可能;二来保命符本就是稀罕之物,她画上数十张也未必能成功一次。
在玉浮宫待了五六年,整理出来的东西却没有多少,梨书替她稍微提了一些,三人这便准备回去。
自后院住处到玉浮宫门前,自有不少人看出孟南珺为宋寒霜赎了身。其中艳羡嫉妒的目光不少,好似自己带的并不是光鲜亮丽的销金窟,而是一个巨大且冰冷的牢笼。
可这些人中却不只有看的,在孟南珺即将踏出门时,有人突然冲了过来,在不远处朝她一跪膝行至前,扯着她的裙摆哀求。
“夫人也带我出去吧,我容貌学识皆比她好,亦是什么都能做,夫人若带我离开定然不亏。”
自荐的话说得不好听,可孟南珺对上她的目光时,心中却又是一阵不忍。
这玉浮宫究竟是什么地方她不清楚,却能知晓在这里头的人,大多不幸。
孟南珺什么都做不了,就算她真有顾府儿媳的权力,都不能讲里头的人全部赎出来,更何况如今还是自身难保。
那人最终被带了下去,管事将话说的听面,暗地里却拧了她好几下。而被钳制住的人只能紧咬下唇,眼中渐渐漫上绝望。
“小姐,回吧。”梨书知她不忍,更知她是无能为力,只得提醒了一句。
孟南珺长叹一声,出门时看着那金碧辉煌的牌匾,手指微微一动。
金字招牌上的光华似乎稍稍散去了一些,这是她在气运阵上动了些许手脚。
修行者讲究因缘,她今日种下一个因,日后便与这件事情拖不了干系。这本不是她那不爱多管闲事的性子。
孟南珺不是什么小人物,再加上打扮起来往街上一站那便是招摇,她去玉浮宫的事情很快就传回了顾府。
李氏对此自然是大发雷霆,白玉的茶盏直接就砸了一个,惹得身边人心疼不已。
“去将她给我叫过来,我倒要看看她还有什么脸面回来。”
下人听她吩咐赶紧应声去叫人,谁知到了孟南珺那头,却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彼时她正修剪着花枝,手里一下一下动得缓慢,连带着回答也有些漫不经心。“二姨娘若是有什么事情,只让人带句话不就好了?也免得跑这么一趟。”
下人是李氏那边的,自然也站在她那头,心里不免就觉得是孟南珺不识好歹。
然就连今日才到府中的宋寒霜都知晓,李氏身为偏房妾室,是没有资格多管孟南珺的。
“夫人说真不愿去,就别怪老奴向二夫人如实相告了。”
此番威胁的话一出,孟南珺竟是直接摆了摆手,“且与二姨娘说去。”
那下人回去之后添油加醋地说上一番,便更让李氏心中气结,她冷哼一声,随即便道:“她不来见我,那我便去见她。倒也正好让她这个新来的瞧上一瞧,这顾府平日里是谁当家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