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的本来也就不好听，如果真是出自沈家人的口中，恐怕也会叫丞相和丞相夫人觉得有些冒犯。
只不过脸色也刚刚才板上来，一眼望去却看见了是孟南珺在说话，心中那点子被冒犯的情绪也就压了下去。
毕竟看她的神色也不过只是玩笑罢了，丞相夫人也没怎么在意，只是将目光放在了她身后那人身上。
“这位应当就是沈家的少爷吧。”丞相夫人随口问了一句，却显得好似不太在意的模样。
毕竟之前佟瑛也和她说过了，沈家的那门婚事还是退了为好，丞相夫人心中既然已经有了决定，此时也就不好吊着沈家那边，于是打算现在就跟他说清楚。
只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开口，佟瑛竟然直接就从椅子上站起了身来，带起了不小的动静，让丞相夫人都吓了一跳。
“暮江……”佟瑛面霜显然是有几分的难以置信，她虽然从来也都没有想过从此以后不会再见到他，可是现在这个人就完完整整的站在自己面前，还是让她这段时间以来的担心都放了下去。
甚至是觉得有几分匪夷所思，因为与之前所看见的那个虚影不同，现在站在自己面前的就好像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般，有血有肉，也能够触碰到很多东西。
两个人相对无言之间，心中却已经是千回百转，佟瑛有太多太多的话想要问，此时此刻反而是如鲠在喉，而沈暮江也有许多话想要与她说，两人如此无声对峙，气氛稍稍还显得有些凝滞起来。
丞相和丞相夫人在旁边看的自然是一头雾水，毕竟这个沈家公子他们是知道身份的，可从来也就没有见过佟瑛身边那个沈暮江的模样，甚至是因为没有多在意对方名姓的缘故，一时之间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孟南珺作为在场唯一一个知晓他们两人之间事情的人，此时自然也得在其中打个圆场，随后对着丞相和丞相人说道：“不过只是小辈之间的事情，丞相大人和夫人也就别掺和到其中了，由着他们自己进去细说就是，到时候这个婚退不退，都看他们自己沟通之后的结果。”
丞相夫人此时对于这两人之间的暗潮汹涌也是觉得一头雾水，可是看见孟南珺都已经朝着她眨了眨眼睛，虽然更加迷茫了一些，可说到底也是把院子留给了这相逢的两个人。
自己则是根丞相带着孟南珺一同去了里间说话。
“现在究竟是个什么情况，怎么我翘不清楚呢？”等到那扇门一关起来，丞相夫人就忍不住问了一句。
孟南珺却没有立刻说沈家公子就是沈暮江，而是朝着两人稍稍卖了个关子，随后就道：“有些话还是让佟姑娘自己跟二位说的好，今日过来除了蹭了一下沈家公子的马车之外，其实也有别的话要说。”
丞相见她半点也不提有关于沈暮江的事情，心中虽然焦急，可是想到人既然已经在他们丞相府中了，佟瑛也正在跟他细聊有关于这个婚事的问题，等到人走了也就可以去问一问佟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于是现在也就把自己着急的心思缓和了下去，认真听着孟南珺想要和自己说什么。
孟南珺也怕丞相夫人因为好奇去打扰那两个人叙旧，所以并没有直接表明自己的意思，反而是问道：“咱们孟家没落也就只是这么十年以内的事情，之前也都是在鼎盛时期，在皇都之中也算是稍稍有几分名气，可是我记得丞相大人好像并不相信咱们这一通的鬼神之说，不知道现在有没有所改观？”
孟南珺这话问的本来就有几分针对的意思，丞相又是高高在上惯了，怎么可能真的就着她的话给自己寻一个台阶下去？所以听见这句话之后就是冷哼了一声。
孟南珺也并不因为此事气恼，反而是细数这丞相府中短短一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
“先是佟姑娘身边的魂体，之后就是这丞相府中下人们身边发生的事情，丞相大人估计不怎么了解，倒是夫人之前给了我一个住处，可是基本上回回都找不到我人，应当十分清楚我的本事了吧。”
丞相夫人也经常是会参加一些世家的聚会之中，自然是比丞相更能够放下自己的身段，再加上她确实是觉得孟南珺帮了自己良多，对于他的本事从一开始的半信半疑也转到了现在的信服，此时自然是点了点头。
“在此之前别说是老爷了，就连我也是不怎么相信的，毕竟鬼神之说只是出自于戏文之中，咱们也不过只是普通人罢了，在此之前从来也没有见过什么闹鬼的事情，所以心中会有不信任也是理所应当，一开始对待孟姑娘是那样的态度，还请孟姑娘不要见怪才是。”丞相夫人这句话明显就是在给丞相找一个台阶下，知道丞相绝对不会在这个小辈面前认同自己之前确实是错了，所以就替他说了两句。
丞相也仍然是那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好像两人之间所说的话题跟自己根本就不相关，总之端着的架子确实十分的明显，孟南珺打从一开始也就瞧不惯这位丞相大人高高在上的模样，只不过这么多年的习惯使然，她心中也不会生出多少的恼火之意，反而是越来越想跟他开个玩笑。
“不管丞相大人信与不信，总归我这都是替丞相府把事情都给解决了的，丞相府答应我的事情应当也能够兑现了吧。”
丞相听到此处财转过了眼神来，似乎是觉得对面的人有求于自己，所以多多少少也长了几分的面子，于是朝她点了点下巴，“有什么想要的你直接可以与我说，只要不过分的话，哪怕是助你们孟家东山再起也不是什么难事。”
孟南珺面对丞相自以为十分优厚的条件却只是摇了摇头，随后说道：“孟家的事情我自己都会处理，其实也不太用得着借助丞相府的势力，何况打从一开始我也就把自己的要求跟皇上与太后娘娘说过了，也是由着他们认同之后我才愿意来帮丞相府这个忙，所以丞相如果真的想要兑现承诺的话，单单就论这一点就好了。”
当初请人过来的时候，其实也不过就是丞相夫人在太后面前求了一番，丞相压根就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此时此刻也是一头雾水的望向丞相夫人。
谁料太后根本也就没有跟丞相夫人说明孟南珺到底提了一个什么样的要求，只是说不是什么太过分的，此时也跟他细微地摇了摇头。
“孟姑娘有什么要求还是明说好了，我们二人都没有从太后娘娘那里听到过孟姑娘之前所说的条件，所以也就只能孟姑娘亲口告诉我们了。”
孟南珺其实也有所觉，毕竟她提出的条件虽然只是一个玩笑罢了，可是但凡上丞相和丞相夫人听起来，别说是前者肯定会大发雷霆了，后者也绝对不会答应。
于是孟南珺就故作高深的对两人说道：“前些时候顾府的二姨娘给我下了个要求，就是让我替自己的夫君，也就是定南侯多找几房妾室回来，这一点我一直都记在心上呢，这不是看着佟姑娘的身份不一般，所以就想着也把她给拉到顾府去，如此一来也好跟我做个伴。”
这边丞相听完这些话之后如何大发雷霆且不说，总之面对这样大的怒火，孟南珺有仍然是那副泰然自若的模样，甚至是那些丞相府的护卫们一个个将她包围在其中，她也丝毫不畏惧，轻飘飘的只说自己自行离开，随后就丢下了一句话。
“丞相大人如果不行的话，自己去皇宫之中问一问皇上与太后娘娘就是，总归都是他们答应下来的，我总不能骗了你吧。”
说完人也就离开了丞相府。
而那边佟瑛与沈暮江好不容易面对面坐着，却有好久都没有说话，院子里头的小风微微吹着，这让两个人脑子里头的思绪都没有办法理清楚，到最后还是觉得外面风渐渐大了，沈暮江说带她进到屋子里头去再谈，佟瑛才站起身来跟他一同回去。
这间屋子两个人其实已经待的十分久了，过去的十几年中他们基本上都是形影不离，只是在这小小的一方天地之中，似乎只要有对方，一切都不显得无趣。
佟瑛为了沈暮江困住了自己，只是居于这狭小的一间屋子之中，哪怕是外头还有一个院子，却也终究是如同把自己锁在了一个牢笼里面。
而沈暮江又何尝不是为了佟瑛放弃了一切？他在这个世间沉沉浮浮到最后还是来到了皇都，在找到了佟瑛之后，就再也不想要离开了。
“你现在到底是人还是……”佟瑛一句话没问出来。
其实她也不知道之前沈暮江究竟是什么，只是知道他并没有肉身，做什么事情也大多都是靠灵力去驱使，可以说除了佟瑛以外他什么都碰不到。
佟瑛之前还觉得这是因为他们本来就是共生，所以才会有这么一层联系，其实现在想想估计也是缘分所致，而沈暮江虽然骗了自己有关于他的身份，却也是无奈之举。
对上那么一个几岁的小孩，沈暮江总是不能说自己是前辈子的爱人，就算是说了，佟瑛估计也根本都不会放在心上，还会嘲笑他年纪大了却只知道欺骗自己这样的小孩。
所以对于这一点，佟瑛也并没有和沈暮江计较的意思。
话题一但是打开了，沈暮江似乎能说的话就更多了起来，此时此刻终于把那些来龙去脉给说了一遍。
“有关于秦长瑛的记忆我不知道你还记得多少，可是那一世的记忆对你而言其实也只是无关紧要，你只要记得眼下的事情就好，所以今日咱们不谈有关于那一世的事情，我们都把秦长瑛忘了，只说这之后的事情吧。”
想要忘却秦长瑛，其实就是他们关系接近的第一步，因为如果他们一直都还记着的话，就永远都走不出上衣辈子的阴影，到时候会不会走向相同的结局谁也不知道，沈暮江也觉得现在跟佟瑛在一起就是他这辈子所求的唯一，所以此时也就提议。
佟瑛也觉得那一世的记忆实在是太影响自己正常生活，所以在那天孟南珺让他好好想清楚之后，她就真的算是明白了过来。
其实说到底秦长瑛等那一生对她来说也就是一种负担，如今好不容易能够摆脱那样的过去，佟瑛其实也是希望两人能够有一个别样的将来。
一段没有过去穿插起来的将来。
“那你现在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情况？”佟瑛想想还是把自己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
沈暮江也知道她肯定会这么问自己，所以在路上面也就想好了措辞，毕竟从一开始他就打算好了什么事情也不瞒着佟瑛，现在既然对方已经问了出来，自己也就将过往的遭遇全盘托出。
“在我死后，我的魂魄其实一直都游荡在世间，孟姑娘说这是因为我执念太过深重的缘故，有一段时间我处于沉睡之中，其实对于你出生的那五年时间有些浑浑噩噩，到现在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是我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我在你五岁那年来到了你的身边，自此以后就一直陪你到了前段时间。”
“我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别的身体，所以也就一直都把自己当成一个游魂来看待，到现在我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的身体，如果不是孟姑娘说这句身体就是我的转世，否则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沈暮江说着说着就看见对面的人微微红了眼睛，就知道这种事情对于她来说也显得有几分悲伤。
所以他尽可能的也就把话题往开心的事情上引，“好在我现在已经完完整整的站在了你的面前，甚至还是你将来的夫君，只是不知道你现在心中是怎么样的想法，会不会觉得还想要退婚。”
佟瑛听到此处也算是破涕为笑，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自己心中的忐忑现在总算是放了下去。
“你说你我二人之间还真是有缘分，即便那一世没在一起，现在再转世了你却一开始就找到了我，并且还有自己转世的身体，甚至我们两家还想要将我们撮合成一对。”
沈暮江也觉得这件事情不仅是玄乎，也更加是上天对于他们的一种恩赐。
“如你所说真的就是缘分吧，所以不必再提前世的事情，我还没有与你算你上辈子究竟过着什么样的生活呢。”
佟瑛听到此处也微微有些感兴趣，随后问他：“之前的我究竟过着什么的生活？”
“在秦长瑛之后，其实你也转世成为了张瑛，就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子，嫁人之前是爹娘疼爱的女儿，嫁人之后是夫君宠在心上的妻子，你们二人不过过了一段十分平凡的生活，可我却能够从你们脸上看出来对于生活所觉得的甜蜜。那个时候我就在想着，如果说没有投身在丞相这样的家中，如果说你从来都没有遇到过我的话，那么会不会也像那个时候一样活的那样开心。我就这么一直看到你二十岁，三十岁……一直到七十多岁你成为一个老人的时候，在丈夫和孩子的陪同之下最终走完了自己最后一程，那个时候我站在旁边目送着你，雀好像是看完了一个完全与我无关的人的一生。”
“在那个时候我想着，秦长瑛也好，张瑛也罢，似乎在离开我之后也能够过的更好。”
佟瑛虽然没有经历过那些，可还是握住了他的手，大约是想要给他传达自己永远可以在他身边的想法。
“那之后为什么还要找我呢？既然觉得如果是与你无关我就能过得更好的话，你又为什么一直找到了现在？”
面对佟瑛伸过手来的安慰，沈暮江只是反握住了她的手，随后说道：“我不知道，当时我心中大约也是有纠结的吧，只不过还是对你的执念站在了上风，让我实在是没有办法忘怀有关于你的种种过去，所以哪怕是自私了一些，哪怕有可能还会给你带来不好的影响，我却还是一直找到了现在。”
佟瑛听着心中其实也有些不是滋味儿，等待的时间无疑是难熬的，更何况甚至不知道对方究竟在何处，也不知道究竟该做些什么，她也不过只是经历了这么两天时间的等待罢了，就觉得这种感觉一点也不好受。
好像随时想到对方会有危险的时候都会觉得喘不过气来，心中烦躁的情绪让她没有办法像一个正常人那样生活，只能日复一日的重复那些不好的想法。
总共快要一百年的时间了，沈暮江就一直是在这个世间游荡，躲避着那些道士的追捕，也躲避着天道对他的不容忍，从头到尾都是截然一身。
他想要找的也无非就是一个自己曾经得不到的人罢了，于是这么苦苦的追寻，到如今终于修成了正果，虽然是一件令人觉得庆幸的事情，可其中的艰难与苦楚又有谁能知道呢？
佟瑛站起了身来，越过一个小几，将对面的人抱在了怀里。
手臂放在他的肩膀上，也能够感受到他身上陌生的气息，这个身体估计用着还是有些不习惯吧，他却还是在第一时间找到了自己。
“现在一切都好了，”佟瑛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轻柔，好像是在安慰一般，“现在我就这么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我也不属于任何一个人，我只属于你。”
“我不是你曾经深爱却得不到的秦长瑛，我也不是你默默看着却不属于你的张瑛，我是佟瑛，就只是这么一个身份，是您家族之中为了利益关系丢到你身上的一个未婚的妻子。你会觉得后悔吗？”
沈暮江没有说话，只是伸手抱住了她的腰，良久再出声的时候声音已经有一些微微的哽咽。
“我不后悔，我要的从始至终也就只有你罢了。”
或许他们都应该抛掉过去，走向一段新的人生，反正这辈子已经因为种种原因锁在了一起，他们二人之间绝对不会产生离开对方的情绪，而家里的人也绝对不会反对这一门婚事。
似乎这样就够了，似乎这样就能够走的很远，至少一直到这辈子的尽头，两个人也不会再离开彼此。
“咱们如果走到最后，转世就转世去吧，你也不用再来找我了。”佟瑛的语气莫名有些轻松，说的话却并没有那么轻松的意思。
沈暮江起初并没有明白她的意思，所以微微挣开她，然后朝他投去了一个询问的眼神。
佟瑛这个时候却跟他狡黠一笑，“你不是说离开你之后我还能过得更好吗？那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下辈子的我也不是现在的我了，如果你还惦记着她，我可一定会与你吃味儿的。再说我相信我们两人之间的缘分，就算你不再苦苦追寻，也终究有一日见面的。”
来生的事情谁也不知道，左右这些事情都离他们太过遥远，谁也不知道下辈子究竟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两个人又能不能够再相见。
可是佟瑛实在是受不了沈暮江一个人在凡尘之中苦苦追寻了，如果在身死的那一刻这辈子就结束了的话，那么两人的感情也在那个时候结束就好了，谁也不要再折磨谁，再去经过这百年的时间磋磨到痛苦不已。八壹中文網
至少佟瑛是再也不想沈暮江受到这样的苦楚了。
沈暮江不是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是如果下辈子真的还有机会的话，他又何尝不想继续和自己心爱的人相处？可是那些事情终归是太没有定数了，如张瑛的那一生，自己虽然没有亲眼所见，可是在从顾枭那里得知了那一辈子她过的多么好的时候，沈暮江其实是想过自己有没有存在下去的意义。
于是这辈子他打破了佟瑛本来应该有的人生，却没有想过如果不是像现在这样终于找到了自己的身体，找到了一个栖息之所，又恰好是丞相府给她安排的丈夫，那么他们之间又能如何。
是佟瑛选择妥协，最终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怀着对沈暮江的愧疚而活，还是沈暮江离开，让佟瑛痛苦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