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种子在播种下去后，精心照顾着，只要温度适宜，土壤湿润，一般五到七天就会发芽。这个天是指地球的一天。荣介没种过，对此一无所知。因此他的种子足足用了十二天，不对，是将近一个地球月才努力钻出苗苗来，其实是很不正常的。

当然，像他这种，天天用尿浇，没把种子浇死，还能发芽，也是奇迹了。

但不管这东西是怎么长出来的，总之荣介很高兴，蛮哥也很高兴。其实这东西不能吃不能喝，一点实际的用处也没有，还要浪费水，怎么琢磨都不划算。然而一向现实得不行的蛮哥这一回却是比荣介还上心，恨不能将苹果芽抢过来自己照看着，但又担心给照看坏了，因此脸上的表情十分纠结。

这一天两人都没什么心思出去，于是便呆在地穴外面，眼巴巴地守着苹果芽，似乎这样看着，它就能快快长大一样。蛮哥更是，目光都不带转一下的，生怕一转眼，它就会消失不见一样。

缓过劲儿来的荣介终于注意到了蛮哥的异常，心思一动，觉得自己的机会可能来了。

“蛮哥，你没见过苹果芽吗？”他仔细斟酌了一下，决定用旁敲侧击的方式来探问。

“没。”蛮哥头也不抬地回。

“那苹果树呢？”荣介紧跟着问。

“苹果……树，树？”苹果树是汉语发音，神遗语没这个词，蛮哥大着舌头重复了一遍，勉强施舍了个眼神给荣介：“苹果树是什么？”

荣介唇角微微抿了下，左右看看，最后捡了块尖锐的石头，在地上扒拉出一块沙土，画了颗苗，又画了棵长大了的苹果树。当然，苹果树只是画了几片树叶，然后还结了几个苹果。他有些绘画的功底，所以虽然是寥寥几笔，但却是挺形象的。

“苹果苗。”指了指盒子里那嫩芽，又指了指自己画的，他说。

蛮哥一看就明白了。

“苹果树。”荣介又指指画中比苗高大了很多的树，说。

蛮哥注意力略略转移，盯着地上的苹果树图案许久，才轻轻地重复了一遍，“苹果树。”然后摇摇头，“没有。”

“那你见过什么树？”荣介没有停顿，追问。

“树？”蛮哥目光回移，继续盯着苹果苗，漫不经心地回了一个字，算是疑问。

“绿色的，有很多叶子，很高的……苗？”容介一边用汉神两种语言夹杂着解释，一边在地上画了好几种植物：桃树，竹子，香蕉树，面包树……都跟吃的有关，且彼此外形区别很大。

原本已经不太想理他的蛮哥不经意扫了眼，然后便再也转不开目光，起身首次离开巨石旁边，蹲到荣介对面。

荣介愣了下，有点尴尬，提醒：“哥，你可以用件衣服围在腰部。”虽然每天都看到，但还是没办法习以为常啊。

蛮哥却没理他，而是指着地上的图画，逐个地询问。

荣介只好收回注意力，一一地回答，同时心里有了结论，看对方的样子，显然是没见过了。他也不失望，反而因为对方表现出明显的兴趣而感到开心。要知道在此之前跟蛮哥说话，那可都是兴致不太高的样子，现在这样也算是有了进展。

“树？树……”蛮哥重复这个字，缓缓摇头，眼睛里充满了向往。“没有。”

“那你们有什么？”这才是荣介最关心的事。

“有什么？”蛮哥脸上闪过一丝迷茫，然后仿佛自言自语一般喃喃道：“有石精，暗光垣衣，贴地腐，沙虫，石蚁，钻地蛛，岩浆蚓……”

“能吃？”

“能。”

荣介放心了。听蛮哥说的东西还挺多的，虽然除了石精以外，其它都不知道是些什么，但这么多的东西里面，总有一样是自己能吃的吧？他乐观地想。

“那为什么这里只有石精？”他问。

蛮哥有些游离的思绪被这个问题拉了回来，瞅了荣介一眼，说：“因为这里是流放之地。”然后站起身，又回到苹果苗的旁边，珍爱异常地看着充满生命活力的幼苗。

“流放之地是什么？”荣介敏感地捕捉到句子中陌生的名词。

但这一回蛮哥却没有再解释，就仿佛没听到一样。荣介再问其它，得到的依旧是沉默。他知道今天的谈话应该是到此为止了，但却又些不甘心。最后看了眼苹果苗，咬咬牙，狠心地往蛮哥那边一推，在蛮哥诧异地抬眼看过来时，说：

“给你了。”之所以送得这么爽快，不过是因为清楚要想苹果苗成长，后续离不开他的浇水。看蛮哥对苹果苗的珍视程度，到时候总能趁机要挟对方说点什么又或者做点什么。

蛮哥眼睛一亮，但随即摇摇头，又将苹果苗推了回来，显然他有自知之明，这东西他养不活。

荣介略微有些吃惊，想不到这个看到什么都要占为己有的守财奴竟然会拒绝，要知道对方眼中的喜爱是丝毫没有遮掩的。但脑子一转，便明白了他的顾虑，于是说：“你拿着，我每天还给它浇水。”

此话一出，蛮哥果然不再拒绝，丝毫不觉得有什么丢脸的，自己又把装着苹果苗的面盒拽回了面前。

荣介有些无语，但却没表现出来，而是状似漫不经心地继续搭话：“可惜这周围找不到吃的，可能过不了多久我就会被饿死吧，到时候就得你自己想办法浇水了。”

这一段话很长，又是两边的语言相夹杂，蛮哥就听到了吃的，饿死，浇水几个字眼，略略思量，便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沉吟片刻，他突然起身，指指苹果幼苗，对荣介说：“看好。”然后转身进了地穴。

荣介愣住，心想我这才刚开始呢，你怎么就跑了？难道是自己高看了他对苹果苗的重视？

正胡思乱想着，蛮哥又回来了，将抱着的一堆东西放到他面前。

荣介哦哟一声站起来，差点没摔倒。

有方便面，有饼干，有苹果，竟然还有一小块冻牛肉……荣介搓了搓手，很想将东西都揽进自己怀里，但却强忍住了这种冲动。

“你这是……”他心中有个猜测，但却又觉得自己想得太美，于是按捺住兴奋，小心翼翼地询问。

“都给你。”蛮哥说，然后又走回了巨石边，看自己的苹果苗。显然在他眼中，苹果苗比这些他曾视为宝藏的东西都重要。

荣介原本是想劝说蛮哥带自己离开这里，找一处适合人住的地方，谁知道得了这样一个意外惊喜，他脸上忍不住露出笑，正想着不客气地饱餐一顿，但刚要蹲下，又克制住了。不能因为贪图眼前一点小利，就忘了自己的目的。

“这些东西早晚都会吃完，等吃完了，我们怎么办？”他调整了一下表情，敛去笑容，让自己看上去郑重而严肃，问。

“石精。”蛮哥犹豫都没有，回。显然是认定他能种出石精来，还能产生水，所以有恃无恐。

“我吃不了石精。”荣介很认真地告诉他。

“那些东西都给你吃。”蛮哥想了下，确定荣介从来没吃过石精，于是忍痛说。显然他还是分得清孰轻孰重的。如果荣介饿死了，那么他把所有东西吃完，或许也会紧跟着饿死，而且还失去了水的来源。虽然车里的那些水已经够他消耗几百年，但总比不上能自己生水的物体……活人。车中的水可能因为这样那样的原因提前消耗掉，但只要眼前这人在，他就不用担心缺水。

荣介心中大喜，但随即又有些发苦，要早知道这人这么好说话，他何必让自己饿那么久。当然，他其实也明白，如果没有苹果嫩芽成为契机，蛮哥绝对不会这么好商量。

“我们就不能离开这里？里面的东西根本吃不了多久，顶多再一个月就没了。”大约知道了蛮哥在意的是什么，于是他继续以此来劝说。

蛮哥沉默，就在荣介以为谈话可能要到此为止的时候，他开口了：“不能离开，都一样，没有住的，没有吃的。”

“什……什么？”荣介有几个字没听懂。

蛮哥重复了一遍。

弄明白他的意思之后，荣介感觉自己的心再次开始往绝望的深渊坠落，但蓦地想到一点，赶紧阻止落势，问：“那你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你的……你的……”族人。这个词他不知道怎么说，索性蹲到地上，画了一群跟蛮哥长相相似的人。

蛮哥目光扫过地面，又深深地看了荣介一眼，才说：“没有。”

荣介发现自己似乎再次走到了一个死胡同里面——连后路都被堵了的死胡同，难道说，他忍辱负重了这么久，还是逃不掉死在这片荒漠的结局？

不，他摇摇头，将刚升起的消极念头甩掉。蛮哥在说谎，如果真没有其他人，他又是怎么来的？难道是石头里冒出来的？又或者……跟自己一样穿越来的？

后一个可能性让荣介觉得有些牙疼。最好不要这样，不然他只怕真要走投无路了。

再者，他抬起右手看了看，这手突如其来的变异绝非无缘无故，兴许自己的生路就要着落在它上面。

想到此，他不由叹口气，将希望寄托在虚无飘渺的假想上素来不是他的行事风格，但现在他确实有点束手无策了。不过往好的方面想，至少现在他总算是又拿回了那些食物的所有权……或许拿回来了，这怎么说也是一种进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