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介发现了他言语中的矛盾之处,忍不住说:“既然圣城没了存在的意义,那你们为什么还守在这里?”
桑加听了一会儿他们的谈话就失去了兴趣,自己跑到一边去溜达了,溜达着溜达着便不见了踪影。
蛮哥倒是觉得挺有意思的,只不过看看天色,觉得荣介恐怕没多少时间了。
“但母神还在。”辛戈没有因为荣介的话生气,而是指指蛮哥手中的苹果苗,说:“它还在,不然你不可能找到绿胎。”至于是找到的还是荣介种植出来的,他并不在意,他在意的是苹果苗本身。
“当年,入邪者抢走了母神,可是地面上的生命并没有完全消失。祀说,母神可能从入邪者手中逃脱了,逃到了极西之地,让我们守护着圣城,等待她的归来。”说到这儿,自来到此地后一直没有太多情绪起伏的他眼中闪过一丝遗憾和悲伤,“我们可能等不到了。”他看了眼荣介和蛮哥,似想请求什么,但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这职责是他们的,不是别人的,他没有理由让别人也背负一生枯守此地。
听到辛戈宛若遗言的话,再想到有无数人像辛戈他们一样,为了这一句等她归来,而将鲜活的生命留在此地,想到城墙上站立着的无数兵尸,荣介只觉得喉咙仿佛被堵上了一样,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
“该走了。”就在这时,蛮哥开口说。
“啊?啊,太阳要出来了吗?”荣介回过神,惊道,没想到时间过得这么快。
“现在回去……”辛戈刚吐出几个字,便想到什么,看了一眼荣介,有些迟疑地问:“你能在太阳下停留多久?”
荣介的脸色一下子变得尴尬起来,可这问题还不能不回答,不然吃亏的最后还是他,只好一脸赧然地说:“完全不能。”在低温下多少还能坚持一会儿,在太阳下马上就会被烤出水泡。
辛戈似乎已经习惯了他的娇弱,听到这个答案,完全没有表现出意外,说:“那我们只能在这周围找个地方度过白天了。”
荣介连连点头,觉得辛戈这个人是真的不错,脾气好,还不会让人难堪。看来他还是被蛮哥误导了,这里的原住民并不都是像蛮哥那样粗暴蛮横,翻脸比翻书还快的。
虽是这样想,等跟随辛戈到了歇脚的地方,他还是下意识地坐在了蛮哥的身边。
歇脚地是在广场边的一栋圆顶建筑里面,建筑内部同样有挖得很深的地下室,温度适宜程度比荣介穿越过来的那个地穴还要好。看辛戈熟门熟路的样子,显然不是第一次来。倒是桑加不见了,辛戈说不用管她。
“以前人还多的时候,气候就坏了,除了原本就存在的,大家还挖了不少地下室,城里到处都可以找到。”辛戈也不怕荣介知道,解释说。“可惜后来人越来越少,这些地下室也一个一个地空了下来。”
荣介脑海里几乎是立时便勾勒出了那动态的画面,从熙熙攘攘,繁盛喧嚣到冷冷清清,寂无声息,从英姿雄发,铠胄鲜亮到尘灰覆面,破甲裹尸,时光如同一个心底阴暗的画者,将一层层厚重的灰色涂抹到这座城以及坚守着这座城的人身上。
如果没有意外发生,当辛戈这几位最后的守护者逝去之后,这座城也终将被历史的尘沙封存起来,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它的存在,以及它的历史,不知道有那么多人曾为它献出了整个人生。
对于这样的结果,荣介哪怕只是个过客,仍然会觉得不甘。可惜再不甘也没用,他没有那个能力救这个城市,救这个城市仅存的几个人,他连自己都救不了。
从面袋中拿出一个饼,他分成了三份,一份给了蛮哥,一份给辛戈,一份自己留了。他连食物都没办法慷慨地赠给这些值得尊敬的守护者……六个,仅仅六个人,他都没办法做到,还谈什么其它。
他这里心存愧疚,辛戈却为再次得到食物而感到惊喜不已,他小心地将面饼捏在手中,并没有食用。
“你吃吧,等回去,我再拿一个出来给他们分。”荣介终于还是没能忽视掉心中的不忍,再次表现出了他的大手大脚,哪怕一个饼也许可以让他和蛮哥两人多撑过一天。
蛮哥看了他一眼,居然没出声反对。也不知是身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还是同样被这里的人傻得要命的行为感动到了。不过,后者的可能性不大。
辛戈眼中闪过一丝动容,虽知食物珍贵,不该轻易接受,但想到自己的那些战友,拒绝的话却是怎么也说不出口,不过握在手中的那小半块饼他终究是没有动。
荣介也不勉强他,自己就着水将饼吃了。他不像这些人扛饿,一顿不吃就饿得慌,何况一天才吃两顿,顿顿量都少得可怜。这时候他要跟着不吃,分分钟躺平。
蛮哥也不客气。只不过蛮哥不需要水就能很轻松地将硬面饼咽下,这一点让荣介不得不服。
一边吃东西,荣介一边跟蛮哥说昨天从辛戈那里探知来的离开荒原的办法。蛮哥面无表情地听着,仿佛一点也不在意能不能离开。
荣介说了半天,发现好像是自己剃头挑子一头热,不由沉默下来。其实如果仔细回想,他就能发现,蛮哥一直没说过要离开荒原的话。当初如果不是地穴周围已经找不到石精,或许蛮哥还会想要继续留在那里。
荣介不是不知道这一点,但一路走来,无论他说什么,蛮哥似乎都没有反对,于是让他不由产生了对方与他有着共同心愿的错觉。直到现在,当他发现自己的愿望几乎不可能达成的时候,蛮哥并没有跟他一样灰心沮丧,而是一如既往的平静冷淡,他才知道两人其实并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然而看清了这个事实又能怎样?他依然无能为力,依然不可能与蛮哥分道扬镳。或许他还得庆幸,蛮哥愿意带着他走上这么一遭,并屡次帮他渡过难关,虽然有的时候表现得不那么友好。
想到此,他看了一眼蛮哥,发现蛮哥已经闭上眼开始休息了。
“蛮哥。”他喊,却在蛮哥睁眼看过来时,又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没话说。他其实想再问一次蛮哥的真正名字,却突然想起辛戈还在旁边,还有自己昨晚随口编造的谎言,于是只好又悄悄将话咽下。
蛮哥没恼,反正他已经被荣介啰嗦得习惯了,要生气还真生气不过来。
地下室中恢复了安静。辛戈原本还想问问西土的事,但感觉到荣介的情绪不对,蛮哥又不是好说话的,便闭上了嘴。总有机会问的,他安慰自己。其实不问也没关系,反正他们可能也活不了多久了,知道了也没什么用处。
正当室内的气氛因为各自的休眠渐渐宁静下来,靠墙而睡的荣介突然动了一下,蛮哥和辛戈同时睁开眼,就看到他闭着眼站了起来,往地下室的出口处走去。
“是这样!昨晚就是这样!”辛戈大惊,指着荣介的样子,压低声音跟蛮哥说。
蛮哥眉头一皱,这时候是绝对不能让荣介出去的,要烤伤了,他还真没办法救回来。于是果断地伸手,原本是想一拳揍过去的,但不知道为何居然迟疑了,改为将人拽到了自己怀里,紧紧地抱住。
荣介挣扎得很厉害,但就他那点力气,在蛮哥面前根本不够看,最后力气用完了,便乖乖地趴在蛮哥怀里不动了。
“水……他头上在冒水。”辛戈第二次看到荣介出汗,忍不住惊讶,指着荣介的手都抖了。因为他想到一个可能性,如果将荣介留在这里,他们是不是就不会缺水了。
蛮哥冷冷地看了他一眼,低头将荣介满头满脸的汗吸吮干净,却没敢将人放到一边。
好在荣介没过多久就被热醒,发现自己被蛮哥抱着,他有些懵。
“我咋了,哥?”他心中明白,如果没有事发生,像这种大热的白天,蛮哥是不可能抱着他睡的。
“你刚刚又要往外走。”在蛮哥开口之前,辛戈先一步回答。他看着荣介的目光十分炙热,就仿佛看到了一个人形的水源一样。
荣介不太喜欢这种眼神,但脸上并没有表现出来,从蛮哥怀中爬起来,坐到了旁边。他揉了揉隐隐有些作痛的太阳穴,回忆了片刻,说:“我有又听到那声音了。”如果最开始的时候还有些不确定,现在他已完全能肯定自己应该是被什么东西给盯上了。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像想像中的那么恐惧。也许是已有心理准备,也许是觉得前路断绝,再没什么可害怕的。
“会是什么呢?”辛戈努力克制住心里的激动,皱眉思索起来。
“白天不要睡了,等太阳下山的时候再睡。”蛮哥突然开口。
荣介跟他毕竟相处了很长一段时间,彼此之间有了相当程度的默契,他这一开口,荣介便明白了他的意思。低头思考了一会儿,毅然点头,“好。”
傍晚的时候适合他出行,那时候如果再发生这样的事,蛮哥就不需要再阻止他了。事实上不止其他人好奇,就是他自己也非常想知道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捣鬼。
只是他没想到等待如此难熬,尤其白日足有二十七个小时,哪怕是撇去之前花去的几个小时,也还有二十小时有余。二十多个小时不睡,荣介觉得这根本是一种折磨,最重要的是,他没别的事能打发时间。最后折腾来折腾去还是没能熬住,靠着蛮哥肩膀打起了盹儿,就指望蛮哥能毫不留情地叫醒他。谁知道蛮哥只瞥了他一眼,压根没出声。